雨一直下,稀稀拉拉,接连不断的雷声,是肚子里的饥鸣。
沈沫饿得头昏眼花,手脚发软,她蹲在屋檐下,双眼无神地看着奔跑在雨中的行人。
饿。
迫切想要吃点什么填饱肚子。
饿到了极致,又生出了某种恶心感,想要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沈沫恍恍惚惚。
她好像很久没这么“接地气”过了。
细数自己曾经拥有过的身份,沈沫发现,即便是追星的宅男,都有属于自己居身之所,就算是魔法侧的冰之骑士,在人间也是有正经工作。
而现在的她……
没带雨伞的打工人,顶着背包,在倾盆大雨中奔跑,路过她面前时,不慎一脚踩中了积蓄了雨水的浅坑。
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的裤脚,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抹了把脸,又匆匆往前跑去,全程完全没关注到屋檐下蹲着的她。
沈沫看着被飞溅泥水打湿的鞋面,无声叹气,默默往后头挪了挪。
可屋檐就那么窄,又能退到哪里去?
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的人流行雨中奔跑,还是为了省下去便利店买伞的钱,又或者干脆想要让雨水洗涤疲惫无助的心灵。
一个个路人跑着从她面前经过,无一例外地踩上了那个浅坑。
沈沫看着已经湿了一半的裙子,由衷地怀疑自己选的这个位置风水不佳,就在她准备挪个位置,继续蹲坑的时候。
一个少女撑着伞,从远处走来。
和匆匆跑过的人们不同,她看起来并没有赶时间的想法,像是担心被雨水打湿怀里的东西,她用两只手托着纸袋,一边夹着雨伞,伞杆搭在脖子上。
饿得双眼发绿的沈沫,下意识看向那纸袋,翠绿的大葱冒了个尖,牛皮纸袋隐隐撑起了不规则的轮廓。
沈沫猜测,里边应该装的是食材,想到这,她瞬间失去了兴趣。
心想,又是一个被大人打发出来跑腿的倒霉孩子吧。
她小时候也被打发着买酱油,买烟什么的,有时候,大人们会多给一点,剩下的就当作是跑腿费,足够买一根冰棍解解馋了。
有时候又会差个一毛五角,却还要被使唤着去买超过价值的东西。
村头小卖部的老奶奶是个好人,哪怕差了点钱,也会笑眯眯地收下零零散散的纸币硬币,然后把她要买的东西递给她,嘱咐她路上小心。
因为成功买回了东西,大人们好像就以为这东西就是这个价格了,于是下一次,还是给她那么多钱去买,她竟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直到老奶奶不在了,小卖部换了个大叔,直截了当地说这些钱不够买烟的时候,嘴里还喋喋不休,说着一些埋怨宣泄的话,什么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占便宜,得寸进尺之类的。
为了生存,挣扎得再丑陋也没什么可嘲笑指摘的,但如果不是仅仅为了生存呢?
沈沫至今没想明白,到底是给钱的那个真的记错了价格,少给了一分五角,还是大叔说了谎,暗暗涨了价。
明明从小被教导着要遵守规则,结果到头来,又要面临秩序崩坏的结果。
哦,仔细想想,回忆时明显的倾向性,在日复一日的“复盘”中,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吧。
穷人的悲哀之处,就是在某个瞬间,如同趴在路边的流浪狗,冷不丁地被倾盆大雨砸得满身狼藉,却只能夹着尾巴,发出呜咽的悲鸣,徒劳地舔着自己湿漉漉的毛发,直面自己的贫穷,困顿,肤浅,居无定所。
进而怀疑自己,怀疑他人,怀疑世界,然后生出无法挣脱的无力和绝望。
唉。
沈沫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双眼无神地看着逐渐走近的身影。
大概是手里的东西有点重,也可能是雨越下越大了,雨伞被风吹得有些不稳,少女偏头,夹着雨杆,调整了一下抱东西的姿势,或许也因为这样,她没注意到前方的水坑。
就在对方即将踩上被无数人踩过的水坑时,为了她仅存的还算干爽的上半身,沈沫
出口了。
“有坑,别往前走了。”
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少女停了下来,循着声音低头看了过来。
像是意外她独身一人在这边躲雨,又或者是通过她的穿衣打扮,揣测出了她目前在流浪的真相。
沈沫并不能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出对方的想法,黑长发少女,就这样撑着伞,抱着一袋子食材,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怎的,或许是被激起了莫名的胜负心?沈沫也瞪着无神的眼睛,看着疑似三无的少女。
谁也没有离开视线,直到……
“咕噜噜……”
雷鸣般的肠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眼神对决。
这像是一个信号,少女终于动了,她张了张嘴……
“春绯,春绯,你在哪里?”
“爸爸,我在这里。”
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少女转身,看向远处撑着伞跑来的黑影。
沈沫看了一眼,漠不关心地低下头去,拧了拧湿哒哒的裙摆。
是吧是吧,耽搁了时间,家里人也是会担心的,所以,赶紧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美美地喝口热汤什么的。
沈沫摸了摸看不懂场合胡乱叫嚷的肚子,心里琢磨着,雨停之后,要到哪里凑合过一晚。
这真是头一遭。
到底是什么番剧啊,值不值得她这些天遭受的苦。
沈沫背靠着紧闭的门面,胡思乱想着。
余光不期然地捕捉到冲上来的黑影,长裙,白脸,大腮红……
嗯?她倏地扭过头去,表情逐渐惊恐。
等等,刚刚,少女说的是爸爸没错吧,这副打扮是……
救命,警察叔叔,这里有hentai!!!
“……私密马赛,是我误会了。”
换了一身衣服,跪坐,呃,有点不太适应地盘膝坐在榻榻米上,被暂且收留的沈沫僵硬地向父女两道歉。
“没关系,不是第一次被误会了。”少女神色平静,“这副打扮,确实很可疑。”
“呜呜呜,春绯酱,怎么能这样说。”被打击到的男人咬着衣角,泪眼汪汪,“爸爸是在担心你啊。”
“嗨嗨。”少女无声叹气,摸了摸男人的头。
“春绯酱~”满脸感动的男人抱住了女儿,小声道,“偶尔也要依靠一下爸爸嘛。”后面半句话很轻,几乎消失在喉咙里。
额头抵着少女纤弱的肩膀,男人神色暗淡地垂下了眼。
“我知道了。”被抱住的少女歪头,轻轻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实现了字面意义上的依靠。
她轻轻拍了拍年轻父亲的背,像给金毛顺毛一样,直到抱着她的僵硬身躯放松了下来。
“我要去做饭了。”少女如是说到,大大的眼睛又看向她。
“请问,你有忌口的东西吗?”
还没从有些冲击力的画面中恢复过来,沈沫摇了摇头,目送少女的身影离去。
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
而且……
她看了一眼在女儿离开后就掀掉了假发的男人,五官还算清秀的脸,被画得乱七八糟,睫毛膏被雨水打湿,晕开了一片,涂得死白的脸上,是两坨堪称重灾区的饼状腮红。
完全一副化妆新手的样子,不,这是舞台妆吧。
沈沫如坐针毡,腾地站起来,“我去帮忙……”
“嘛,很奇怪吧。”穿着裙子的黄发男人冷不丁地开口,声音是男性的硬朗,“果然还是不行吗?”
他双手撑着地面,微微后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向陌生人诉说心事。
沈沫忍不住停了动作。
“只有妈妈才能全心全意地爱护女儿,对吧。”
因为这个才男扮女装吗?沈沫甚至顺着想了想,好像,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不说传统的家庭了,就算是开明的家庭,也会注重父亲和女儿的距离,尤其在长大之后。
不然会惹来流言蜚语吧。
不过,说这话是不是有点交浅言深了,尤其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孤男寡女什么的,沈沫心里发毛,虽然男人的体魄不算强健,可……
“啊,抱歉抱歉,突然就说出来了。”男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与年龄不符的澄澈双眼看着她。
“说起来,少女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神待少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