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重逢的场面令人触动。
试想一下,怀揣着天人永隔的心情,回来收敛亲人的尸体,却猝不及防地得知亲人活着的消息。
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扎着马尾的小哥红了眼眶,飞快地别了一下眼角,尤带青涩的脸紧绷起来,便就像武士一样严肃沉默,唯有偶尔和亲哥交谈时,才稍微舒展了眉眼。
看样子,这番经历,确实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不过去吗?”
不过,也确实不是叙旧的时候。
沈沫抖了抖鳞片,她看出某鸟妖对少年的在意,但也不意外对方抽手站在这里,态度冷淡得像毫不相关的人。
毕竟,祂是一只飞在天空,不愿落地的鸟。
在森林深处居住的鸟,是难以适应人间的生活的。
鵼,他的种族和他名字一般,原是一种能辨善恶的怪鸟。
善人会得到祂的庇护,恶人则会被祂的大嘴啄死。
“不知人类怎么传的,就变成了四不像的夜鸟,鵺,按照他们的说法,我该是有猿头、狐身、蛇尾、虎足,整晚发出悲鸣的叫声。听到这种声音的人会生病,最后中毒而死。”
一开始从源赖久那小子嘴里听到这种说法,鵼都快气笑了,下手才会那么不留情面。谁知,那家伙是个一根筋,竟就缠住他不走了。
说到最后,即便是懒得计较的长生种,鵼都忍不住为人类过分怪异的联想,和到处怨怪其祂生灵的行为感到无言以对,“不过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点风吹草动,便就惊得睡不着。”
于是,十有八.九染了风寒,得不到妥善的救治和疗养,就在惊惧中身亡了。
沈沫在心里默默补充着。
虽然平安京说是人、鬼、神共存的世界,但大部分其实还是秽气在作祟,恐惧心理在群体中蔓延,导致出现各种心理疾病的躯干反应。
很多时候,身体和情绪也是挂钩的。
还有城里的公共卫生情况,和如今的医疗水平……
当然,在这个唯心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信念能够改变现实,恐惧自然也会,尤其是跟什么秽气、诅咒沾边的东西。
沈沫也大概收到了对方隐晦的提醒,关于前往平安京后的安全问题。
毕竟,很多时候,谣言,往往并不受当事人控制。
她这样浑身上下透着不详之气的存在,保不齐会被京都的能人异士,误认为是什么邪祟要拔除。
尤其是,那里还有坐镇平安京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那可是罕见出圈的传奇人物,提起平安京,就离不开他的存在,大概也跟某手游的火爆有关,神秘的故事总是引人遐想,甚至某些影视作品也有经常出现。
都快成为某种文化的代表了。
……妖狐之子。
沈沫想起了某游帅气的看板郎形象,心里对未来可能的见面,稍微有点期待。
两个大人之间有点深入的闲聊,森村兰是不太懂的,她只静静地听着,关注的地方却是有些与众不同。
猿头、狐身、蛇尾、虎足……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森村兰也稍微能放得开了,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怯弱纤敏。
她看了一眼容貌俊美的妖怪,回想起初见时,那恐怖的模样,她欲言又止,还是坦白地说道。
“那时候,你失去控制的样子,确实很像四不像。”
业余爱好是捉弄幼崽的鵼,冷不丁被这回旋镖给扎中,他万万没想到,抛砖引玉的话题竟然还能这样顽强地聊下去。
他看着满脸真诚的黑发少女,一时间竟分不清对方是真的单纯,还是天赋异禀……
嗯,如果沈沫知道的话,她就会告诉对方,有个词叫天然黑。
如今依然是老古董的鵼,罕见因为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卡壳了,他双手拢袖,露出了郁闷又无语的表情,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终于不再远在天边了。
用俗话说就是多了点烟火气。
说到这个,沈沫舔了舔爪子,也跟着满脸深沉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顿时恍然大悟。
她说呢,怎么突然像换了一张脸,原来是变成猿了。这也是诅咒吗?
她看了看鵼如今人模人样,甚至很是俊美的脸……
月白色的长发及腰,衬得他清冷如月,上挑的眉眼,带着几分尊贵凌人的气势。
说实在的,没见到他变身之前,沈沫确实是有被那张美丽的脸给迷惑住了一瞬,毕竟美貌的成年美人是少之又少。
沈沫回忆着这段漫长旅程,像鵼这般既有猛禽的野性不羁,又有诞生于森林的长生种的悠远冷冽的气质,似乎没有,唯一能沾点边的,估计就只有她曾经的男神——杀生丸了。
当然,论画风论颜值论气质……
沈沫舔鳞片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游移。
嗯……
嗯!
*
出于诸多考量,源氏武士团取走了尸体上的信物和部分衣冠,作为死者家属寄托感情的信物。
将死去的同僚尸体,埋在了森林边上,他们立了几座简单的坟。
至于敌人的尸体,自然是一把火给烧了。
作为曾经的风水师,沈沫感觉这一带的地形地貌都挺一般,不算风水宝地,但也没什么忌讳的地方,所以便就看着他们满脸沉重又熟练地处理着尸体。
做完这些,前来收敛尸体的源氏众人,站在了坟墓面前,他们不约而同地拔出了挂在腰间的刀剑,刀尖向下,神色肃穆,微微低头。
即便是重伤未愈的源实久,也在弟弟的帮扶下,垂头默哀。
森林似乎安静了下来,虫鸣鸟叫也消失不见,空气变得沉重,似乎承载着生与死的重量。
但这不过是他们作为武士的日常。
要说悲痛,确实是存在的。
不过,早在他们成为武士的时候起,他们就知道,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的。或死在别人手里,或死在自己人手里。
所以,当亲友因此丧命,虽然悲痛,但他们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齐刷刷地收剑之后,身着同款直垂猎衣的武士,脸色恢复了寻常。
他们就是这样,不断在守护,伤害,失去中徘徊的人。在投身战斗时,也能坦然面对自己会有失去生命的可能。
本就敏感的森村兰,感觉到了生命的重量,对死亡充满敬畏。剖开一路上的欢声笑语,她隐约意识到,这是个残酷的世界。
黑发少女紧抿双唇,抱着花子的手紧了紧。
她要变得更强才是,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乃至亲近的人。
看穿了森村兰的想法,沈沫把爪子按在了少女的手背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听着,兰酱,你只是碰巧拥有了异于常人的力量。”
“所以,这不是你的责任。不是你必须要做到的事情,而只是尽力去做的事情,如果感觉到痛苦,就停下来。”
沈沫翻了个身,四爪朝天,豆豆眼对上了少女漆黑明亮的眼睛。
勉强自己会很累,逼着自己前进会很累,拼尽全部却依然无法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会很累。
如果不是自己认可的人生,到最后只剩下勉强和痛苦……
这种道心破碎、无能为力的感觉,触碰到一点,会像附骨之疽一样,永远都甩不掉的软弱恐惧。
“你做得很好。”沈沫跳上了少女的胳膊,像成熟的大人一样,用爪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所以,不用急着长大,我会慢慢教你。”
森村兰一怔,心里就像有清澈的溪水缓缓流过,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平和了下来,她偏头,侧脸,轻轻贴着龙崽鼓鼓的小肚子。
“嗯,我相信你,花子。”
不过。
“你也一样。”不要勉强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