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大夏乡,入目皆是黄澄澄一片,沿路稻浪随着秋风翻起金波。
车上的帘子被打了起来,江澈靠在窗边,看向外边的风景,嘴角微勾,旋起一个浅浅的梨涡,显然心情不错。
“很好看吗?”宋初夏问,见他看得入神,她也撇过头去看,发现不过是寻常的乡间景致。
“好看。”江澈点点头,又补充道,“以前都没见过。”
宋初夏哦了一声,都说农村人进城才觉得新奇,原来这城里人进村也是一样的。
大夏乡风光是不错,但再好看也耐不住天天看,她都快看腻了。
“你为什么不留下?”江澈忽地问道。
留下?留在……芝林堂吗?宋初夏愣了愣。
见宋初夏没吭声,江澈又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的,继续问道:“我看他们都很喜欢你,你在那里也很开心,为什么不留下来呀?”
这孩子,倒挺细致。
“家里的农活儿还得干,我娘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宋初夏靠在垫子上,懒懒地应道。
方才杨掌柜挽留她时,她回的也是这套说辞。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芝林堂的人很好,她待得也很开心,但却不能久留。
她不像木头那般在药堂做学徒学本事,将来若学成出师,便能同李大夫、盛大夫一样,成为一位可以治病救人的大夫,同时也掌握了一门可以长长久久的营生。
而她只是三钱一个月的小杂工,还能做一辈子么?古代的孩子本就成熟得早,没个几年,她们姊妹几个也就长大了。
她要想在这里过得好,还要带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必须得择一门好的营生才行。
可她能做什么呢……
宋初夏皱起了眉。
突然,她耳边传来“咕”的一声,很轻,但因车厢空间狭小而显得分外清晰。
江澈的小脸瞬间像熟虾似的红透了,低垂脑袋着不敢看她。
但这孩子……未免也太容易害羞了。
距离小枣村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要走。宋初夏从包里拿出一包九黄饼,一打开,便有芝麻和果料蜜饯混杂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九黄饼也是一道江陵特产,每到秋季,夏江县不仅大街小巷都有卖,且家家户户都会做。木头带宋初夏去买了好几回,这次她要回家,自然也提前给她买好了。
宋初夏递给了江澈一块,自己也啃了起来,吃得满口酥松香甜。
美食在手,美景相伴,这一路倒也悠然快哉。
*
村里的秋收已经开始了,这时候,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都会齐上阵。
如今宋怀远不在,宋忆柳不能下地,更别说奶娃娃小妹,家里就只剩宋初夏和林氏两个劳动力。
虽然她们家地不多,这个时代水稻的产量也远不如现代,但好歹种了八亩稻,真要割起来还是一桩不小的工程。
石头家也都在田里忙活儿着,暂时是不能腾出手来帮她们的了,而她们也不好总麻烦人家。
宋初夏一边往嘴里塞馍,一边发愁。
桌上她们仍是一家五口,只是宋怀远不在,换成了江澈。
林氏见到江澈跟着宋初夏回来时,一时还有点想不起这个孩子究竟是谁,毕竟只见过一回,两个月过去,她差不多把这孩子给忘了。
宋初夏忙把她娘推进房里,关起门来母女俩好好聊上一聊。
林氏是她亲娘,对着亲娘她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便一骨碌地把自己心里的打算倒了出来。
丈夫的事儿过去有一段日子,林氏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如今听了女儿的说法,一时倒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是听到她提到“弟弟”这个话题时,微微羞红了脸,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人小鬼大,女孩子家家的哪听来的这些话,还整日里琢磨,像什么话?
宋初夏笑了笑,心想她人可不小了。
“若是他爹娘寻过来了,那可如何是好?”林氏担忧道。
这个好办,宋初夏早就想好了,说道:“那有什么,我们就跟他爹娘要钱啊,医药费、食宿费,还有什么……精神损失费!算清楚就好了,我还巴不得他爹娘来把他领回去呢。”
林氏被她逗得掩嘴直笑,细想确有道理。
她向来是个没什么大主意的妇人,见那孩子如今无依无靠的甚是可怜,家里虽穷,但村里多养个孩子也是多口粥饭的事儿,女儿既然这样说了,她便也点了头。
“我也可以帮忙的。”
饭桌上,江澈捏着一块馍,声音虽轻但却清晰。
哈?他能帮忙?
闻言,宋初夏一脸怀疑地打量着他:瘦瘦的,矮矮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风一吹就要倒的孱弱模样。
“下地割禾很累的,我们这些庄稼人做惯了倒没什么,你个不小不点凑什么热闹?”她毫不客气地对他的热情进行了一番打击。
江澈垂下眼帘,只盯着手中的馍馍不说话。
还是林氏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夏姐儿说得对,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些再做不迟。”
显然江澈的固执不是她们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
等母女俩收拾好农具要出发时,就见到江澈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学着她们扎了腰带束起裤脚,俨然是铁了心要跟她们一块去。
林氏一脸无奈,宋初夏却笑了。
这样也好,毕竟是这孩子自己说的,他是个男孩子,会负责养家,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如此也不算她们家白养了他。
*
村里人早饭吃得早,此时天色刚亮全,空气里还浮着秋露寒雾,就已经成群结队地扛着农具往田里去了。
宋初夏等人来到地里时,石头一家也都在。
“夏妹妹!”石头远远地就瞧见了宋初夏等人,朝她招了招手。
石头一喊,程家人纷纷从禾穗里冒出头来,都笑着打起招呼。
两家人的地挨在一块,本就都是石头家的,只是百亩田遥遥望过去,竟也觉得望不到边儿。
宋初夏亦向他们挥手示意。
“来吧,我们开始。”
宋初夏把江澈拉过来,给他讲解了一番如何握镰刀,又如何用镰刀割禾,该割哪个位置,生怕他搞错,坏了这稻谷那可不得了。
别看她讲得头头是道,其实她也是去年才第一回做这事儿,从前哪需要做农活儿呢?
但宋初夏学习能力强,没两天就已经可以熟练得挥动镰刀,割得慢但也像模像样的,惊到了她的老师——石头,直夸她是天生的庄稼人!
……
“你可明白了?很简单的,一开始莫要急,慢慢来就可以。”
江澈点头,表示都明白了,眼睛亮亮的,撸起袖子,摆出了要大干一番的架势。
宋老师一脸欣慰——
就等着她的学生能让她眼前一亮,成为下一个优秀的庄稼人!
教完了学生,她也要开干了。
宋初夏扶起一根垂弯了腰的禾穗,抚摸着上边挂着颗颗金黄饱满的稻谷,心里也泛起了喜悦,对于农民来说,这就是他们的金子呐。
今年是个丰年,对于稻饭鱼羹的江陵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喜事儿了。
可就在她埋头割了一小块稻时,却听到石头哈哈大笑声,像小炮仗一样在耳边炸响。
宋初夏一脸不解地看过去。
石头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指着前边道:“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稻穗茂盛,遮挡了宋初夏的视线。
她忙放下手中镰刀,走过去,竟看见江澈一身泥巴印,狼狈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我方才看见,他居然用两只手去扯那稻茎。”石头笑岔了气,喘着声道,“还扯不动,然后就摔地上了。”
……
江澈两只手心果然有几道红痕,他皮肤白嫩,对比之下更显触目惊心。
但比那红痕更红的是他的脸色,在石头的无情嘲笑下,红得快滴出血来了,只好垂着脑袋自顾自地拍身上的泥巴印。
宋初夏其实也有点想笑,但作为成年人的理智告诉她不能随便嘲弄一个孩子。
不是教过他怎么割稻吗?好吧,他还这么小,胳臂只有石头一半儿粗,许是没有力气,只好使出这种笨法子。
“别笑了。”她一拍石头的肩膀,制止道,“第一次做不好不奇怪,鼓励使人进步,不要老打击人。”
嗯,夏妹妹说得对。石头便不笑了。
这才对嘛,小孩子都是要教的。
说罢宋初夏就帮着江澈把身上的泥点子给拍干净了,摸摸他的头道:“你没事儿吧?摔疼了么?”
“我没事。”小孩子神色有些别扭,闷闷地道。
她拍了拍手,又拿起他那根镰刀,掂了掂,好像是重了点。
宋初夏便拿来自己那根和江澈的换。
她弯下腰,想着讲解不够,那就示范来凑。
“别小看了这小小的割稻活儿,凡事都是有技巧的,掌握了技巧保准事半功倍。”
宋初夏左手一把握住杆部,右手握着镰刀往禾杆离地三寸左右的距离一划拉,轻松搞定。
但这次耳边又响起了石头的尖叫声。
“夏妹妹!他、他昏倒了!”
九黄饼来自网络资料,荆州传统小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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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稻饭鱼羹江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