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忆柳浅笑着拍了拍宋初夏的脑袋,嗔道:“如今倒学得越发会腻歪人了。”
她这二妹妹自从去年磕伤脑袋后,变化不可谓不大。宋忆柳总觉得她就就像那被揠苗助长的苗儿,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也成熟懂事了,可变化之快,常让她感到陌生。
好在这小妮子喜欢粘着她这一点,还不曾变过。
宋初夏看她大姐如今也有十岁了,却只堪堪比她高出半个头,抱在怀中的这副身子更是单薄得弱不胜衣。
她心中微涩,面上却仍是嬉皮笑脸的。
“娘怎么不在?”宋初夏问道。
林氏原在屋里哄小女儿睡觉,哄着哄着自个儿也身子一歪,倒在榻上一块睡过去了。
如此,那便先不要打扰她们了吧。
宋初夏拉着大姐和石头进屋,一看屋里空荡荡的,就知宋怀远又不知在哪胡混去了。
石头见状立即会意道:“远叔跟我爹在一块儿呢,今天我娘做了鱼羹,她还说了等下要给你们家送点过来。”
鱼羹?宋初夏向来爱吃鱼,听着便有些馋了。她坐了一路的马车,还没吃过午食呢,肚子正空空如也。
说曹操,曹操就到,吴氏吆喝着叫门的声音这不就传来了。
“来啦!吴大娘。”宋初夏的小身板动得比石头还快,一下子就弹了起来,蹿到吴氏跟前。
“哟,夏姐儿回来啦?”吴氏笑着掐了一把她的脸蛋。
但没掐到肉,只扯到一层皮,疼得宋初夏直咧嘴。
两家人虽说走得近,但少说也隔着一道门一堵墙,吴氏不敢说对别人家里的事就了如指掌了,因此在听到夏姐儿被杨掌柜雇去做工时,虽然惊讶,却也没有想太多。
在小枣村人眼里,宋怀远是实打实的浑人没跑,可他毕竟曾上过好些年学堂,是个读书人,有这层身份在,这些朴实农户不自觉地就觉得人家身上是有光环在的,到底和他们不一样。
读书人的女儿分外伶俐些,或者会些本事,自然也是说得通的,谁知道人家关起门来有没有教些什么呢?
吴氏全然已经习惯了宋初夏如今的模样,倒快忘了从前她痴傻的样子,只觉得越看越是个乖巧的,心里也喜欢得紧。
她生了三个小子,巴不得能有个女儿,可这儿女缘谁又能说得准?
而那其中一个小子,还正就憨坐在别人家屋里头,手上拿着颗果脯在嘴边舔巴舔巴的,活像只呆头鹅。
……
吴氏放下鱼羹,就揪起石头耳朵骂道:“臭小子,家里的猪还没喂,就光想着出来耍了,我看你是皮又痒了呐!”
石头哎呀哎呀地忙向他娘讨饶,吴氏刚一松手,他就跟脚底抹油儿似的,溜了。
姐妹俩被这对母子逗得咯咯笑,宋初夏好容易才停下来,问道:“大娘,我爹在你家干嘛呢?”
“嗐,两个大男人凑一块还能做什么,这不,大白天的就喝上了。”吴氏无奈道。
果然和她想得差不离,宋怀远此人从前怎么样她不清楚,如今他似乎唯有两大爱好,一是赌博,二便是喝酒了。
好在他这人酒品还不算太差,喝醉了也只是说些胡话,随后便呼呼大睡了,不像有些醉汉气性大不说,甚至还会动粗,这种例子宋初夏可听过不少。
宋初夏送了吴氏出门,再回来后,见她娘已经醒来了,母女三人便高高兴兴地吃起午食。
吴氏做鱼的手艺没话说,在小枣村里那是一等一的。宋初夏吃完,摸了摸鼓鼓的肚皮儿,仍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
直到晚饭时分,宋怀远才带着一身酒气从程家回来,走路东拐西歪的,惹得林氏好一通抱怨。
但显然林氏的抱怨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看到宋初夏在家,便嘿嘿一笑道:“夏姐儿回来啦,在城里可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痴傻的缘故,宋怀远对女儿们不上心,只唯独对她还算有几分和颜悦色。
大抵是因为只有这个傻女儿,才不会对他诸多嫌弃,而如今的宋初夏,就更不会了。
她甚至连个脸色都不愿给他,毕竟只当他是名义上的爹而已,何曾真的有过父女情分?
宋初夏回以一笑,不热情也不过分冷淡,就去自个儿屋里把带回来的包裹给拿出来,堆到林氏和宋忆柳跟前开始叭叭地说道。
“娘,杨掌柜这回给我支了一半工钱,我给您置办了身衣裳,还给大姐抓了几味药,都是些温补的药材,吃了对身体好。”
把药拨到了宋忆柳那边后,宋初夏打开了给林氏的包裹,里边是一件水碧色的窄袖短衫外加一件葱白的长裙。
这套衣裳她挑了许久,端的是既简单又不失淡雅,还不影响做活儿,很是适合林氏。
林氏一见这衣裳就红了眼,女儿的孝顺让她既感动又不安。苦日子过太久,算起来她已有十年没买过新衣,正好是柳姐儿出生那年,如今都不大习惯用崭新的物件儿了。
她用手指点了点宋初夏的脑袋,颤着声骂道:“怎的这样胡乱花钱?你才多大?又能挣几个钱就这样花了?”
说是骂,又不是骂,不过是心疼罢了。
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终究是爹娘对不住你们……”
宋初夏不得不好一通安慰,才将将止住了。
半天没听到宋忆柳的声音,宋初夏转头一看,才发现她大姐眼眶也是红红的,凝眸望着她,一脸欲语还休。
完了,今晚是免不了来一场水淹小枣村了?
这边宋怀远使劲儿睁了睁眼睛,才看清了这一堆东西,不禁有些眼热,凑到宋初夏跟前嘀咕道:“夏姐儿,带了这么些东西,难道就没有给爹的?”
没有吗?
宋初夏就等着他来问呢。
毕竟,不会主动咬钩的鱼儿不是好爹爹。
她特地摆开阵仗,炫耀了这么半天,可不能白费功夫了。
宋初夏假装苦恼道:“我不知道爹想要什么,这次就没准备爹的,不过……”
她凑到宋怀远耳边,用只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杨掌柜下个月月初就会发剩下的工钱啦,他还说我表现好,要多给我一些作奖为励呢,到时候我就全给爹!”
闻言宋怀远眼里顿时亮起了光,他也学着宋初夏的模样低低问道:“那掌柜的给你多少钱一个月?”
杨掌柜那里,一个月只给她三钱银子,不多,可家里人却并不知道,连程大郎和木头她都没告诉。
宋怀远也算少爷出身,向来是不识人间疾苦,哪怕败光了家产后,也总有人在身后替他兜着,这人从前是他娘,后来是林氏。且他久不去县城,也不大过问旁人的事儿,哪能知道县城里边做工能得多少钱,还不是任由宋初夏胡编。
她狡黠一笑,卖关子道:“到时候拿了回来,爹不就知道了?反正杨掌柜答应过我,保准不会少。”
宋怀远听了便眯着眼笑呵呵的,觉得这个女儿是愈发贴心了。
不过,宋初夏话头一转,又问道:“我送了爹东西,爹不也该还礼才对么?”
咦,竟还有这种说法么?
宋怀远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谁叫方才宋初夏把他哄开开心心的,加上醉意上头,更是一阵飘飘然。
见女儿难得主动跟他提要求,他是高低也得做一回合格的爹了。
便拍着胸脯承诺道:“说吧!想要什么,爹都答应你。”
说罢还不忘打了个酒嗝。
宋初夏忍着那股扑鼻而来的熏臭酒气儿,瞪大眼睛问道:“真的么?爹你可要说话算话呐!”
宋怀远哼了一声,表示这有什么可不算话的,让她直说便是。
宋初夏便当着林氏和大姐两人的面,让宋怀远教她读书识字。
这对宋怀远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儿,只是他打心底里还是觉得,在大晋,女孩儿不可以参加科举,即便读了书又有什么用?因此也从来没有打算教女儿们识字读书。
科举考学,是宋家长辈对宋怀远的期盼,也是宋怀远心中的执念,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未免有些红利了,以至于后面屡次考学失败后,他便生了心魔,走了极端,干脆破罐子破摔做个浑人。
但这才答应下来的话,到底没有反悔的道理,宋怀远脑袋都还晕乎乎的不知东西南北,哪能想得了那么多。
便一口应下了。
宋初夏可不管他在想什么,打铁要趁热,便立刻推着宋怀远往他那半墙书那边去了。
“娘,大姐,我和爹读书去啦!”
说完两人便不见了人影。
留下林氏和宋忆柳面面相觑,不知夏姐儿怎么忽然想读书识字了?也不知宋怀远怎么就答应了。
毕竟这般父慈女孝的画面,在她们家可是千年难见一回。
*
这一夜可算把宋怀远折腾坏了,他硬是熬了个通宵,只因一旦瞌睡,便立刻会被宋初夏一巴掌拍醒,一个激灵又只能继续。
他醉着酒,全程不知自己东一嘴西一嘴地讲了什么。
但宋初夏并不在意,可以说她一句都没听明白宋怀远嘴里嘟囔的是什么玩意儿。
她只是想寻个名头,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识了字,不用在家里偷偷摸摸地看书,也不用在家人面前装作什么也不懂。
晨光微曦时,宋初夏终于放过了宋怀远,他歪在地板上就睡过去了。
她却还神采奕奕,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县城去。
至于宋怀远在她走后就染上了风寒,熬了七八天才好这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当然,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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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请君入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