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哥,今天客栈里的客人总共预订了五份新鲜菌菇汤、八份杂菌拼盘、十二份傣味竹筒饭……”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拿着一份手写的清单,递给了周砚纾,“张家客栈里的伙计酉时准时来这里取餐。”
“好。”周砚纾笑着应道,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竹筒,“这么早就来送清单,还没吃早饭吧?你在这吃了再回去。”
少年连忙伸手接过,这竹筒拿在手里热乎乎的,正是自己爱吃的傣味竹筒饭,他却仍是略显腼腆地推辞道:“多谢周大哥好意,我还是得先回去了。”
少年名为张子秋,是隔壁张家客栈老板的孩子,负责来沈家铺子交接客栈里客人的订单。
“好,那你拿回去慢慢吃。”周砚纾与这少年极为投缘,才相识几天,就快速地熟悉了起来。
少年连连点头,伸出手往袖子里一摸,准备付钱。
周砚纾却是摆摆手:“这是我请你吃的,快趁热吃了吧。”
“好。”少年乖巧地应着,冲周砚纾挥挥手,一转身,隐约可见一颗朱砂般鲜红的孕痣点缀耳后,“那我就先回去了!”
在一旁切菜的沈南辙看着少年逐渐离去的背影,笑道:“张老板家这孩子倒是与你投缘。”
“是啊。”周砚纾把锅里煮好的菌菇汤盛出来,给客人端去,“他既勤快,又伶俐,当然招人喜欢了。”
周砚纾刚把菌菇汤端上餐桌,桌上坐着的客人却面露难色道:“周老板,不好意思,这汤我不能喝了。”
周砚纾闻言微愣:“这是您一早就点好的,为何现在不要了?”
客人紧皱着眉头,叹气道:“实在不好意思,这碗汤的钱我会付的。”
周砚纾看出他似乎有所顾虑:“我们家是做小本生意的,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周老板,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客人犹豫了半晌,才道,“听说这镇里一户人家吃了这山上的野生菌,一家子都中邪了,害了癔症。”
周砚纾目露疑惑:“癔症?”
沈南辙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走到客人面前问道:“是不是烹饪菌子的方法不对?”
“我也不太清楚。”客人摇摇头,“那户人家是在刘家饭馆里吃的菌子,回到家里便出现了中邪的症状。家里老人和儿媳妇吃得少,头脑还算清醒,据说他现在请了道士,正在给家人驱邪。”
沈南辙一听,便清楚了问题所在,正想问那户人家在哪,就有人急急朝着沈南辙这儿跑来。
那人面色焦急,才一停下,就紧紧拽着沈南辙的手道:“沈老板,有人吃了菌子出事了!刘信那厮忒不靠谱,这事还得请您过去看看!”
“刚正有人跟我说这事,”沈南辙道,“你先别急,你带我过去看看。”
“好!这事就劳烦您跑一趟了,您跟我来。”说完,那人连声道谢。
沈南辙连忙转头对周砚纾道:“砚纾,我先过去看看,你去请大夫来。”
“好。”周砚纾当即应下。
“沈老板,人中了邪,让大夫来看,管用吗?”那人边带路边问道。
“这不是中邪,八成是吃了没熟的菌子,出现幻觉了,还真得大夫来治。”沈南辙道。
很快,沈南辙便跟着那人来到了那户人家的位置所在。
一位头发灰白的老道士身着一袭黑色道袍,立在路中央,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钱剑,在空中肆意挥舞,龟裂的嘴唇一翕一张,呢喃着古怪的咒语。
道士前面不远处地上坐着个骠肥体壮的中年男子,朝那老道士乐呵呵地笑道:“这大黑狗怎么还会舞剑了?”
那老道士闻言眼珠子瞪得浑圆,拿着铜钱剑狠狠往前一挥,大喝一声:“大胆妖孽,竟敢在老道面前作祟,还不快快现形!”
“这么大一只,应该不是黑狗,是黑熊精。”中年男子依然笑呵呵的。
路边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却都彼此心照不宣地挨在墙边,不肯靠近中央。
就在道士的剑快要落下时,中年男子立马变了脸色,一张臃肿的脸上写满了惊恐:“救命,黑熊精咬人啦!”
此时一位纤瘦的妇人冲了过去,拦在道士面前:“大师,您都做法半天了,我相公怎的还不见好?”
中年男子伸手抓住了纤瘦妇人的手臂,咧开嘴笑道:“仙女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老道士见状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道:“他身上的脏东西藏得很深,光凭这铜钱剑还没办法把他逼出来,须得换一个法子才行。”
纤瘦妇人连连问道:“那该怎么做?”
“这个嘛,需要老道我画个符。”老道士用手一摸下巴上细长的胡须,笑道,“这个符尤其难画,画一张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老道士准备狮子大开口时,沈南辙才终于从外围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了进来,对那纤瘦妇人道:“你别信那老道士的话,我有法子治你丈夫。”
老道士闻言朝他看来,问道:“你是大夫?”
“我不是。”沈南辙答道,“我是沈家铺子的老板。”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紧接着便道:“就是你带头在镇子里卖野生菌?你好好看看,我儿子吃了这菌子以后都变成什么样了?”
“大伯,您相信我,我有法子治您儿子的病。”沈南辙解释道,“他八成是吃了没熟的菌子才会这样,需要尽快催吐。”
那老道士抱着手,不屑地冷哼一声:“他被邪物上身,大夫都奈何不得,就凭你这毛头小子,如何能治得好他?”
沈南辙不想与这老道士纠缠,继续对着嶙峋老者解释道:“大伯,我家夫郎已经去请大夫了,您不要信这道士的满嘴胡言。”
“若不是你们这些卖菌子的,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老者却是摆摆手,一口回绝道,“他这是中邪了,找大夫不管用的。”
沈南辙正琢磨着如何劝这位老者,抬眼一扫人群,发现一位面熟的高瘦男子眼神躲着自己,一个劲儿地往人群后面缩。
沈南辙认出那是刘家饭馆的老板刘信,当即便喊道:“刘老板,你也快来劝劝这位老伯。”
老者一听,拄着拐杖,急急走入人群中把刘信给揪了出来,骂道:“你还有脸来!”
“对不起,对不起。”刘信连连道歉,“我都是跟沈老板学的,是他带头上山捡菌子的。”
沈南辙皱起了眉,语气冷了几分:“刘老板,我之前就说过,菌子一定要烹饪熟了才能吃——”
“这菌子根本就不能吃!”老者用拐杖重重敲了一下地面,打断了沈南辙的话,一口咬定道。
坐在地板上的中年男子往纤瘦妇人身边缩了缩,小声道:“仙女姐姐,现在是不是天上的天兵天将都下凡了,要在这里打群架啊?”
纤瘦妇人紧紧抓着中年男子的手,对着老者道:“公公,不管怎样,先救我相公要紧啊。”
老道士在此时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都别吵吵,我有一道画好的符,烧成灰兑着水喝下去,什么病都能好!”
说罢,道士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道符,对着老者趾高气昂道:“你去家里拿个铁盆出来,我把这符给烧了。”
老者对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连连点头道:“大师,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呐。”
老道士轻笑一声:“一张符十两银子,银子给够了,我自然会救你儿子。”
一听到价钱,老者顿时愣住了:“大师,我家种地,种半年也才几两银子,你怎可一次就要这么多?”
“人命关天,你这儿子,救是不救?”老道士一摸胡须,慢悠悠道。
“我救。”老者一咬牙,答应了下来,说着,便要去屋子里拿钱。
“大伯,您相信我,只要一催吐,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就好了。”沈南辙阻拦道,“大夫马上就来了,您儿子的医药费我来出。”
老者仍是固执得很,一把把沈南辙推开:“让开,我不信你们这些罪魁祸首说的话。”
再这样耗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南辙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期盼自家夫郎赶快把大夫找来。
他抬头往人群后面看去,只见水泄不通的人群后,周砚纾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努力朝着自己的方向赶来,他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好和沈南辙视线相撞。
沈南辙立马朝着人群道:“各位都让一让,大夫来了!”
拥挤的人潮连忙让出一小条可通过的缝隙来,一位提着药盒的白衣男子从缝隙里挤了出来。
白衣男子生得极为俊朗,许是赶路匆忙的缘故,他束好的发髻有些许凌乱,却让他丰神俊朗的面容更添了一份潇洒。
“在下白云深,在霖昭镇行医多年。”白云深朝着嶙峋老者一拱手,“请容我看看您儿子的病,我不会收您一分钱。”
老者迟疑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