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纾给沈南辙换了几次毛巾之后,屈指按了按他后背上的淤青,问道:“现在还疼吗?”
沈南辙被他按得一激灵:“痛痛痛,你轻点儿。”
“我就没用力。”周砚纾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要给你涂红花油了,忍着点。”
“哦。”沈南辙悻悻道。
周砚纾拔掉深褐色小瓶子的瓶盖,一股极辛辣的气味就从瓶口钻了出来。
“这味道有些呛鼻。”沈南辙小声嘟囔了一句。
“呛也忍着。”周砚纾往手心里倒了一些红花油,用另一只手沾了一些在指尖,轻轻在沈南辙后背一抹,“感觉怎么样?”
沈南辙只觉得涂上去有一种火辣辣但又透着清凉的感觉,很像小时候他涂过的清凉油,只道:“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叫你轻点,你倒完全不敢用力了。”
“贫嘴。”周砚纾刚刚只轻轻抹在淤青一侧,听到这话,又沾了少许红花油,正正抹在他淤青处,“现在呢?”
“痛!”沈南辙立马又嚎了起来,“我刚刚只不过贫了一句嘴,你竟然就想谋.害亲夫!”
“你不是说我没用力吗?我现在可也没用力。”周砚纾挑了挑眉。
沈南辙立马老实了不少:“错了错了,我不贫嘴了。”
“这么大一个人,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抹个药都喊疼。”周砚纾忍俊不禁,手上动作不由得又轻了些。
“因为你是我小夫郎嘛。”沈南辙趴在榻上小声道,“换做在别人面前,我宁可痛死,都不喊一句。”
“嘁,把你给能的。”周砚纾撇了撇嘴。
之前沈南辙的背就像进开水里烫过一圈,青青紫紫地肿了一截,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现在上了药,周砚纾又揉了一会,浮肿消下去不少,只是淤青颜色更深了一些。
周砚纾把红花油都抹匀了之后,轻轻在沈南辙后腰一点:“还疼吗?”
这回沈南辙没再乱动,而是闷闷地说了一句:“有些痒。”
周砚纾一愣:“啊?”
“你别按那,往上挪一点儿。”沈南辙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
听沈南辙喊了几次痛,周砚纾手劲轻得不能再轻,这样蜻蜓点水似的按揉避开他的淤青,落在他后腰上,痛仍是痛的,却减轻不少,反而多出了一丝痒意。
周砚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耳根子染上了些许薄红,微恼道:“你还真是——”
“油嘴滑舌。”没等周砚纾把话说完,沈南辙已经把他后半句话给抢了去。
周砚纾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抬起手想给他一下,却顾及到沈南辙是个病人,又把手收了回来。
这时窗户的帘子被人猛地拉开,露出一位身着缁衣方领衫的捕快来。
他一指榻上趴着的沈南辙,道:“你就是沈南辙?”
沈南辙侧过头来,由于活动不便,只能勉强用余光瞥了人一眼:“是我。”
缁衣捕快眉头一皱,亮出一块金字腰牌,趾高气昂道:“大胆!你真是好大的架子,都不用正眼看本捕快。”
周砚纾:“……”
沈南辙:“我后背被人打了一下,只能这样趴着,你还想我怎么看你?”
“咳咳。”缁衣捕快清了清嗓子,立马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本捕快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无礼小人计较。”
沈南辙悄悄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跟周砚纾咬耳朵:“他好像还挺能自娱自乐的。”
周砚纾轻轻用手肘拐了他肩膀一下:“人还在跟前呢,你老实点。”
“肃静,肃静!”意识到两人在开小差,缁衣捕快高声喊了两声,仿佛自己真的在公堂之上。
沈南辙很给面子地道:“您请讲,小的洗耳恭听。”
缁衣捕快对此十分受用,他背着手,挺直腰杆道:“沈南辙,有人告你欺诈同行,浪费粮食,跟本捕快去衙里走一趟。”
沈南辙挑挑眉:“县衙离这儿十几里,你看我像是能‘走一趟’的样子吗?”
周砚纾又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一拐沈南辙肩膀。
缁衣捕快立马瞪大了眼睛,叉着腰道:“你怎么跟本捕快说话的?”
沈南辙改了口:“我现在被人打伤——”
缁衣捕快打断道:“在本捕快面前要自称小人。”
于是沈南辙又改了口:“小人现在被人打伤——”
缁衣捕快仍是不满意,再次打断:“回本捕快问话之前,还要加上回禀大人。”
于是沈南辙又再次改口:“回禀大人,小人现在被人打伤,无法跟您到衙门里走一趟了。”
缁衣捕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开口却仍是道:“但是你还是得亲自跟本捕快走一趟。”
那你刚刚那么多废话?
沈南辙正想接话,周砚纾却先开了口:“我代他去吧。”
听到这句话,沈南辙的手猛地攥紧。
周砚纾把他攥紧的手指分开,不容拒绝道:“你这个样子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我代你去。”
缁衣捕快闻言目光露骨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似是没瞧见孕痣,又见他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容,问道:“你是哥儿?”
“是。”周砚纾对此毫不避讳,“律法规定,家人可代为前往的吧。”
“你孕痣在哪?”缁衣嗤笑一声,得寸进尺地问道。
“请您自重。”周砚纾眉头锁了起来。
“哥儿这不男不女的,怎么上得了公堂?”缁衣捕快不以为意,甚至伸出手来想摸周砚纾脸颊,“尤其像你这般生得漂亮的……”
周砚纾连忙扭头躲开,缁衣捕快正要发作。
沈南辙在这时突然打断:“大人,能否再给小的看看您的腰牌?”
缁衣捕快眉毛一掀:“你又想干什么?”
沈南辙皮笑肉不笑道:“小的见您气度不凡,想再瞻仰一下您的腰牌。”
缁衣捕快轻哼一声,拿下腰牌给沈南辙看:“你可看好了,这可是镀金的腰牌。”
沈南辙仔细瞧了瞧,一指腰牌金边上的暗红色斑点:“怎么我瞧着这像是铜锈呢?”
缁衣捕快狠狠瞪他一眼,迅速把腰牌挂了回去:“你们这些贱民,不懂别瞎说!”
沈南辙却是不紧不慢道:“这块铜质腰牌应该是圆领捕头所佩,而您又穿方领衫,怕不是拿了捕头的腰牌,在我们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吧?”
“你真是好大的口气!”缁衣捕快被他戳穿,气急败坏地指着沈南辙骂道。
“要小人亲自去衙门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倒时候您拿着上级腰牌越级行事,欺压百姓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吧?”沈南辙一字一句道。
“你!”缁衣捕快被沈南辙拿捏痛处,指着周砚纾咬牙道,“就你想替他去是吧?你等着,你一个哥儿,铁定没你好果子吃。”
“小的不会说话,”沈南辙见状又道,“只能拿些钱来给您赔罪。”
周砚纾闻言一愣,小声道:“我们家现在哪里还有钱?”
缁衣捕快在一旁冷笑:“我看你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沈南辙悄悄冲周砚纾眨眨眼,用手一拉塌下的暗格:“那是小的偷偷藏的私房钱,拿来孝敬给大人。”
周砚纾立马会意,佯怒道:“你竟背着我藏私房钱!我以后慢慢跟你算账。”
说完,周砚纾蹲下身子,装作往暗格里拿钱的样子,实际把捕快的视角拦得严严实实,抓了一把小石子扔进麻布钱袋子里,最后才放入几个铜板,挡住下面的石子。
缁衣捕快不耐烦地催道:“你好了没有?”
周砚纾站起身,捏着钱袋子,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沈南辙扯过钱袋子,恭恭敬敬地递到缁衣捕快面前:“小人没多少钱,只能拿出这些了。”
缁衣捕快立马夺了过去,拉开一看,见到是铜板,嫌弃地撇了撇嘴。
他又拿在手里颠了颠,才道:“勉强够塞牙缝吧。不过本捕快可先说好,这钱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了,不要诬陷本捕快私自收贿。”
沈南辙笑道:“那是自然,只要您尽好职责,我家夫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您行事僭越、欺压百姓、私自收贿的事,我们就都烂在肚子里。”
“你在威胁我?”缁衣捕快眯了眯眼。
沈南辙面上滴水不漏:“您要是觉得这是威胁,大可不要那一袋子钱。”
缁衣捕快把那沉甸甸的钱袋子又拿在手里颠了颠,最终还是道:“本捕快不为难你那宝贝夫郎就是了,你们可要把话烂在肚子里。”
沈南辙回道:“那是自然。”
说罢,沈南辙又抓起周砚纾的手:“劳烦你带我去一趟,路上万事小心。”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你别老担心我。”周砚纾轻声道。
“行了行了,你们快些唠完了出来。”缁衣捕快见不得他俩那卿卿我我的样子,快步走了出去。
周砚纾道:“那我先走了?”
“嗯。”沈南辙又附到他耳边,“若是那钱袋子露馅了,你就见机行事,把锅都往他自己身上甩。”
“放心吧,等他发现,我早就回来了。”周砚纾无声地笑了,“县衙离这儿远,他可脱不开身,专门又来找咱们。”
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才松开彼此紧紧抓着的手。
沈南辙看着周砚纾走远以后,悬着的心却还是放不下来。
若不是自己背上挨了这么一记,何需小夫郎替自己走这一趟。
沈南辙心里自责,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起身,结果一侧身,就又牵扯到伤口,后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沈南辙忍不住想痛呼一声,却听到窗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到了嘴边的痛呼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抬头一看,屋里却是来了一位稀客。
沈南辙一挑眉,道:“张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