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
更深露重,打更的钟敲响了三声,陆府后院的侧门外终于传来几声暗号。
沉重的门扉瞬间拉开了一条缝,碧色青影从门缝里头挤了出来: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少女只着薄衫,在这初春的夜里冻得双唇发白,见着采兰第一句便问,
“陆彦疏人呢?!”
采兰赶忙给披上手中披风,急道,“公子早就回来了,瞧着是喝了不少酒的,进屋就睡了,也没见着小姐,可把奴婢吓死了!”
“死崽种,果然把我忘了……”
那人低低唾骂一声,又形色匆匆地提步奔回自己院中,生怕吵醒了院子里其他侍女,便蹑手蹑脚地掩了门,低声吩咐,“采兰,快,取我纸笔来!”
“小姐要纸笔做什么?”
陆容妤解了披风,面上因急切隐隐透着红润气色,“哎呀来不及解释了,快拿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夜色重重,秀致宣窗里,一盏烛灯曳曳摇晃,碧衣丫鬟歪坐侧榻,一手研磨,另一手支着将将要垂下的脑袋。
书桌后,粉衫少女埋着脑袋正奋笔疾书,脚边废弃揉捏作一团的宣纸堆满地。
黄烛曳曳,鸡鸣三声。
蜡烛燃尽剩了灯芯,天也露了蒙蒙亮,那埋头苦思的少女面上终于缓缓放出欢喜。
《艺人经纪代理契约书》
——鉴于乙方的容貌身材与发展前景,鉴于甲方的聪明才智和资源,双方于庚子鼠年乙酉月甲子日签订如下契约,确定将乙方的发展活动转于甲方管理。
契约维持期间,乙方需服从甲方在推广发展方面的安排。
不得无故旷工;
不得忤逆甲方;
不得……
第一次做甲方,陆容妤还有些小兴奋,洋洋洒洒的资本家约束写满了一页宣纸。
契约期限:十年。
笔尖顿了下——
十年会不会太短?少女拧眉苦思,脑海里浮现起那**国殃民的皮囊,想来,这人只要保养得当,再过十年也是妥妥能打的。
古人有云:割韭菜就要割其根部——
细毫高高落下,在那“十年”前头再添了个“二”字。只才写完,那笔尖就再落下,将纸上“二十年”全划掉。
契约期限:永生永世!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资本家。
陆容妤一声窃笑,心满意足地放下笔,移目望去,桌边的姑娘早就睡着了几宿。少女窃窃执起榻边披风盖在那人身上,又披着晨露鸟叫,匆匆离开。
-
这夜过得漫长又短促,一波又三折。
京郊一处隐蔽在紫叶竹林中的宅院也不太太平,宅院里无什么多余伺候的人,唯几个沉默寡言、做事麻利的小厮,张眼望去,竟无一个女子。
下人们行色匆匆地端着清水走进屋子,又换上几盆血水端出。
灯盏曳曳,烛蜡燃尽。年迈须发的郎中才从屋子里走出,尹九便领着另一行姿娟秀的白发老者入了屋。
“陛下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屋中点满了炭火,一室暖和,男人松松垮垮地罩着外袍坐起,幽声淬满了凉意。
那白发男人说话时嗓音细润,“公孙大人,陛下听闻您受了伤,急得彻夜未合眼,这不,天不亮就遣了老奴来看您了。”
“呵。”榻上男人眉眼漠然,嘴角溢出一声嗤笑,语气丝毫不带一丝温度,
“看完了,可以走了。”
那白发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苍黝目色中流露出浓浓关切,语重心长。
“公孙大人,老奴也算是从小看着您与陛下长大的。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回去吧。”
男人半掩衣袍,紧致肌肉线条沿着敞开的衣襟而下,便见腰迹缠着重重的纱布。
公孙砚没有应声,白发男人又叹道,“哎,陛下前两日还念叨着您呢,只念着要为您寻一桩好婚事,给您立个根儿,有了牵挂便不会如现在这般不要命。您说,就算不回去吧,至少也该想想大人地下的父母,他们该不想看见您这年纪了还孑然一身,连这受了伤都没个照顾的吧。”
喋喋念叨飘入男人高拢紧蹙的眉梢,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睁开眼,黝黑眼底是一片惨白虚无,干裂薄唇微启,
“少管我。他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后宫吧。”
“这、公孙——”
白发男人正欲再劝,话音未落,便有一道中气十足,气壮山河的娇声自门外喝来:
“砚、哥、哥——”
嘭!
紧闭的房门倏然被人强势推开。
男人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瞳孔倏然放大,惨白无色的世界里突兀闯入了一片光华。
晨光熹微,少女一身素紫翩飞蝴蝶裙立于门口,半片初晨的光华都缀在那飘逸裙摆上,瞬时将这荒芜世界照得明亮多彩。
男人敛了敛呼吸,掩下眼底光亮,再恢复那覆冰寒眸,
“你叫我什么?”
少女踩着轻巧的步伐走进屋子,咯咯巧笑,“讨厌!砚哥哥就喜欢明知故问呢!”
男人眯起狭长的眸。
“啊这……”
白发老者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粉衫娇俏的女子,惊诧张开的嘴能吞下一个鸡蛋——
这、这百年无女子能近身的冰锥锥竟然开花了!!?
他不敢置信地上前一步,“姑娘是?”
陆容妤收起面上放浪形骸的神色,敛目垂首,满脸娇羞,声音嫩地似乎能掐出水来,“人家是砚哥哥的好妹妹呢!”
“呃。”白发老者的舌头在嗓子里打了个结,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多年不出宫,现在外头的小孩都这么奔放了吗?
吃不消,吃不消哩。
他连忙欣喜告辞,喜滋滋地回宫喜报。
陆容妤掩了男人房门,回过头来,再一道中气十足的娇嗔:
“砚哥哥!”
她坐到男人床边,含情脉脉,咬唇相望,“砚哥哥身子如何了?”
“陆容妤……”
床榻上男人面无血色,昔日冷艳绝然的面容在此时生了几丝病弱惨白的美感,却显得更为诱人犯罪了。
他咬牙瞪着床边女子,指尖攥紧被角,冷斥:
“陆容妤,说人话。”
少女讪笑一声,将面上过于夸张的谄笑收了收,又扯住人手腕娇滴滴道,
“哎呦,砚哥哥,人家昨夜太用力了,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嘛,砚哥哥就原谅人家嘛!”
“太用力……”男人冷不丁被口水呛到,凉凉声音飘来:
“我记着,昨夜陆小姐所在的那处屋顶下方……是勾栏男院。”
……
呃。
太用力了。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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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