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棠坐在长桌的末尾,看着长桌边上一众从未见过的人,有些心虚。
陆知白也没说陆家人没来齐都有那么多人啊。
主位上坐着陆见沉,陆见沉的两边分别是许如沁和陆知白,再往下,分别是许小棠的几位爷爷、奶奶,还有几位远房的的叔叔、婶婶。
许小棠旁边是她大姐和大姐夫,对面坐着几个远房的兄弟姐妹。
还没回陆家的那个家里,许小棠家没什么亲戚,家里人跟邻居也不算熟悉,所以逢年过节许小棠都会去找刘壮实他们玩。
“小棠,家宴而已,不用紧张。”
陆怡安拍了拍许小棠的肩,示意她放松点。
许小棠微笑着点点头。
陆怡安和许小棠想象中的差不多,温柔、娴静、知性、大方,是大家都赞赏的富家千金的模样。
相比之下,许小棠和整个陆家格格不入。
许小棠看着一堆正在寒暄恭维的“亲人”,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来,我们为小棠的回归干一杯!”
许小棠正在走神,不知道是哪个婶婶在热闹中举起了杯,众人纷纷举着面前的高脚杯。
许小棠跟着大家一起举着酒杯,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红酒。
先前已经喝了点酒,头有些发晕,现在许小棠不敢喝太多。
“哎,小棠啊,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姓氏改过来?”那个婶婶笑盈盈道,“大哥,小棠好不容易才回来,我们得赶紧让小棠把姓氏改回来啊,跟着外人姓总归不太好。”
许小棠:“……”
这个人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缺心眼?再怎么说,许小棠姓许,许如沁也姓许,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陆见沉只是默默看着这个人,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那个婶婶的丈夫拼命拉着她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可是她跟没看到一样,一直说个不停。
许如沁微笑着扫了一眼那个女人,柔声道:“小棠叫这个名字叫了十八年,正好我也姓许,就当是跟我姓了。虽然回到了陆家,但是小棠也要记住,不能忘本,毕竟她的养父母养育了她十八年,养育之恩是万万不能忘的。”
许如沁把酒杯放到桌上,抬眸,莞尔,“你说是吧,嫂嫂?”
许小棠看着许如沁的笑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许如沁能在陆家站稳脚跟,相比一点都不简单。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许如沁这意思,不是让许小棠不能忘本,而是让那个女人不能忘本,毕竟她丈夫是陆家人,他们全家承的都是陆家的恩泽。
许如沁的视线看过来,许小棠感觉微笑着回应:“母亲说的是,学会感恩自然很重要,要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而且,既能随母亲的姓,又能承父亲的恩,对小棠来说更是一种幸运。”
回归宴前,吴特助每天都在培训许小棠,告诉许小棠陆家的规矩、不着痕迹回答他们的试探,这样才能不得罪人又得体。
说完,众人都赞赏地点着头,许小棠只觉得恶心。
明明没有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偏偏每个人都要赞同。
许如沁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那个女人。
许小棠看向陆知白,看见陆知白点头,她这才确认自己没说错话。
许小棠松了一口气,看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面如土色,早就被她丈夫拉着坐下了。
陆见沉咳嗽两声,道:“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讲究那么多礼仪,随意吧。”
许小棠终于松了一口气。
许小棠的表演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几个成年人的唇枪舌剑,许小棠只用吃吃喝喝、等着结束就行。
许如沁和那群老头寒暄了一阵,端着红酒杯,优雅地朝许小棠走过来,“小棠,会不会无聊?”
“不会。”许小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微笑道,“母亲不是在跟爷爷们聊天吗,怎么有空过来?”
许如沁微微笑着:“小棠,今天表现不错。”
许小棠赶紧道:“谢谢母亲夸奖。”
“你要是觉得这里无聊或者闷,可以去外面透透气,十一点家宴结束前回来就行。”
“嗯,好。”
许如沁轻轻碰了一下许小棠的酒杯,摇曳着裙摆走回了人群。
明明是现代社会的母女,还跟封建社会的富家贵族一样……许小棠想,这么窒息的家庭氛围,怪不得二姐要逃。
陆怡安见方如沁走远,朝许小棠走过来:“小棠,我们出去走走吧。你回来这么久,我们姐妹也没机会好好聊一聊。”
何止是没好好聊过,压根就没见过。
“好。”
陆怡安带着许小棠走到海边花园,倚在阳台栏杆上,良久没说话。
陆怡安不说话,许小棠也只好站在旁边,等陆怡安开口。
陆怡安理了理被吹到脸上的头发,道:“小棠,回来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
陆怡安轻笑道:“虽然我们没有一起生活过,但是血缘上来说,我也是你的姐姐,在我这里就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了。我在陆家待了二十多年,陆家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这里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许小棠缄口。
陆怡安也不管许小棠什么反应,自顾自道:“母亲那边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她对孩子没那么严厉。至于父亲……把他当封建皇帝应付就行,反正平时也见不着。”
经过这两次见面,许小棠也知道她只能把陆见沉当作一个性格深沉、可怕的陌生人。
“小棠,听说这段时间都是陆知白在照顾你?”
许小棠点点头。
陆知白照顾她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况且,陆知白过来照顾她本来也是陆见沉的命令。
“陆知白很好,年轻、能干、周到、细致,也没有父亲那样的城府,就是话少、性格不好。”陆怡安看着许小棠,道,“还不错。习惯之前,你就先信任他吧,有需要的、不会的,都可以找他。”
性格不好……好像也还行吧?
许小棠似懂非懂地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姐,点了点头。
陆怡安同情地摸了摸许小棠的头发,不知道是在安慰许小棠,还是在透过许小棠安慰自己。
陆怡安收回手,往里走,“小棠,我先回去了。能在这里多躲一会儿就先躲着吧,别忘了时间就行。”
许小棠看着陆怡安落寞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表面上,陆怡安和她丈夫举案齐眉,可惜,许小棠没看见他们有任何亲密的言语或动作。
表面上再亲密无间,私下里也只不过是合作伙伴。
怪不得陆怡安这样。
许小棠面向大海,看着漆黑的海面,有些疲惫。
是不是自己也会变成这样?人活着,但是灵魂好像已经死了。
陆家比她想象得更可怕。
可是不管陆小棠多害怕,她都走不了了。
当初回到陆家也不全是父母和陆氏夫妇的手笔。如果许小棠铁了心不想回来,她大可以跑路,可许小棠知道那是死路一条。
如果陆家不她下手,她或许早就死在了病床上。
回到陆家,她只不过是为了继续活着,至于代价……这是她应该付的。
“三小姐。”
许小棠回头,吴特助正站在不远处。
“吴特助,你怎么过来了?”
“小陆总说你在这里,怕您误了时间。三小姐,我就在门边,时间到了我会再提醒。”
“麻烦你了,吴特助。”
吴特助颔首,转身走到了门边守着。
陆怡安说的,习惯之前,先信任他……是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可以信任陆知白?可是习惯之前,信任,是什么意思?
许小棠摇摇头。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许小棠又在海边放空了一会儿,这才跟着吴特助回宴厅。
十一点,大家都陆续离场了,陆见沉叫住陆知白,还在聊着什么。
许小棠请示过许如沁之后,跟众人告别,自己先离开了。
连宴会之后能不能离开都要得到允许,许小棠再也不想参加这样的宴会。
许小棠走在回家的路上,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四月底,北城的天气依然很凉。许小棠早就换下了礼服,但薄薄的外套依然抵挡不住夜晚的凉意。
许小棠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流走的水和天上挂着的皎白的弯月,有些迷茫。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许小棠才会感受到这么活着的孤寂,才会对当初坚定的选择生出一丝怀疑。
或许当初为了活着选择来到陆家本身就是个错误。
许小棠想着,忽然想到前两天看的新闻。
据说前段时间这条路上有变态,跟踪了不少女生,到现在都没抓到……一阵冷风吹过,许小棠听到潺潺流水声和沙沙树叶声中,似乎夹杂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诡异的呼吸声。
以前跟刘壮实他们出去看电影的时候,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选择恐怖片。许小棠自以为胆子很大,但是真到了这种阴森的环境下,许小棠还是害怕的。
“许小棠。”
许小棠看过去,不远处站着郑悦的未婚夫——何毅。
虽然不是鬼,但是遇到这个人还不如见到鬼。
许小棠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好……”
何毅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许小棠,意味不明道:“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许小棠呵呵一笑:“怎么会……”
“怎么样,要不要跟哥哥走,一起喝一杯?”
许小棠挤出笑容,拒绝道:“很晚了,我还要准备回学校,就不了,祝你玩得开心。”
何毅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强硬地拉住要离开的许小棠,道:“回学校哪儿有跟哥走有意思?”
“何先生,如果是您的父亲或者是我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我们都不会好过,所以还请您放手。”
何毅的另一只手拉着许小棠的胳膊,身形逼近,阴影覆盖在许小棠脸上,遮挡住了惨淡的月光。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了,他们不会管这些的。”
“何毅,你还真是不死心。”
许小棠急着要推开何毅,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郑悦吓了一跳。
何毅不满道:“郑悦,我都说了结婚前我会处理好,你非要现在开始就管着我吗?”
“你以为结婚了你就能和以前的自己切割开了?你以为现在那些女人都没找上门来,是你自己处理得好?你倒是风流了,还不是得我给你擦屁股?”
“谁让你帮我擦屁股了?再说了,结婚后我们也是各玩各的,你管不着。”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吵起来,许小棠撒腿就想跑。
何毅一把拽住许小棠,轻佻道:“妹妹,先别走啊,等哥哥解决完家事,就带你去玩儿。”
郑悦看何毅在自己眼前勾搭,没有一点在乎自己的样子,更生气了,直接推了一把许小棠,转头又要和何毅吵起来。
许小棠本来就脚上有伤,又站了一整天,被郑悦一推,没站稳,直接从桥上掉了下去。
“扑通”一声,刺骨的河水瞬间没过许小棠的头顶,许小棠呛了几口水之后拼命屏住气,想让自己的头浮出水面,避免呛更多的水。可是许小棠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扑腾着沉得更深……许小棠不会游泳!
何毅看见许小棠落水,转身就想跑。
郑悦叫住他,急切道:“你跑什么,去救她呀!”
“我不会游泳!”
郑悦忍不住骂道:“你个废物!”
郑悦在桥边到处找,也没能找到救生圈和救生衣,急得团团转。
何毅见许小棠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而他和郑悦都不会游泳,一把抓住郑悦,“跟我走!”
“许小棠她还在水里!”
“我说跟我走!”何毅低声道,“相信我,这附近的监控都是坏的,拍不到我们。我给你做不在场证明,我们咬死不知道、没见过,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可是……”
“你放心,没有直接证据,我叔叔能保住我们。”
听到这里,郑悦也不犹豫了,跟着他跑走了。
许小棠又呛了好几口水,觉得肺里的空气已经被挤压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