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森林小道,夏安之跟着女士走进正门。
她跨过一掌高的实木门槛,脚下澄黄的叶子清脆碎裂。
像踩破劣质营养液的包装,很新奇。
夏安之稍微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女士仿若未闻,引她往深处去。
夏安之偏过头,看一圈古董店内部。
这家店从外表看是一座小木屋,和她在古遗迹书籍看到过的江湖驿站有七分像。
走进内里,店铺设施一尘不染,长台和展示柜崭新如最近新购置。
地面踩着很实,让人安心,看着是灰土混合石块浇筑而成,没有瓷砖,表层落几片大小不一的澄黄树叶。
树叶失水干枯,各式各样的古董物件却油润发亮,看起来保存得不错,有人长期打理。
每个走进荒山的年轻女性,都会被女士施以善心吗?
夏安之瞥女士一眼,后者表情平淡,脖颈处的发丝被微风悄悄吹动。
如果不是通灵师的眼睛看不到她影子,夏安之就要沉浸在她的温柔与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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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不停,她们靠近二楼一扇木门。
一人宽的木门贴着红底金光的“福”字,木门比一楼的摆件多了使用痕迹,九成新,门底有三道长短不同、深浅不一的划痕。
几缕暖黄色的灯光从缝隙漏出来。
转角,一墙之隔的屋子传出摔东西的响动。
女士婉婉一笑,握住身前门把手,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把黄色的铁钥匙,说:“不用担心,那间屋子住了一对小情侣,他们和你一般大,都是途经店铺,想来借宿一晚。”
女士盯夏安之,转动钥匙开门:“你知道的,山村夜里不安全,旅馆更是难找。”
压低的嗓音透着诡异。
夏安之感慨:“您可真是心善,多亏我们三个遇见了您,不然今晚可要住在森林里。”
女士面色不改,自然地推开吱呀房门:“这么客气做什么?我看着你们,就像在看我的女儿。在这安心睡下吧,有需要可以来一楼柜台找我。”
夏安之:“有您这样的母亲,女儿一定很幸福。”
女士叹气:“可惜她以前经常不听话,让人很苦恼。”
夏安之:“或许沟通沟通就好……”
女士莫名欣慰地笑:“不需要了,她现在已经听话,不会再叛逆。”
夏安之嗓子发紧,但有分寸的没继续问。
女士眸色迷离,将钥匙塞进夏安之掌心:“钥匙放好,晚上记得锁门,半夜不要看镜子。”
夏安之:“晚上,我该去哪找……卫生间?”
女士目光深沉一些,同她直勾勾对视:“来楼下柜台,我陪你一起去。”
夏安之:“那会不会太麻烦您?”
女士唇角难压:“不会麻烦,我很乐意帮你们远离苦海,远离烦恼。”
夏安之:“您晚上,整夜都待在楼下吗?”
女士:“当然,最近来旅游的客人很多,我要防小偷,保护你们的安全,顺便等等看有没有其他需要帮忙的人。”
“如果有人对店里的古董感兴趣,我还能趁机出几单。”
听起来,确实是个顾店的好人。
夏安之眼眸转动,问:“晚上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关门之前,她单手撑在门框,追问一句。
女士背对她,声带轻轻的滋滋卡顿:“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开窗放虫子进来,还有,晚上去卫生间……不要回头。”
夏安之:“好,我记住了,谢谢阿姨。”
放好钥匙,睡前锁门,半夜不看镜子,不给陌生人开门,不开窗,去卫生间不回头。
应该是古董店或真或假的破解讯息。
夏安之一一思索,琢磨女店长的女儿,会在哪里。
猜测女店长家的老人住在哪里。
她磕上房门,没再听到小情侣的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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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房间干燥,布置简洁,除了一张床、一个没有小腿高的木柜,仅剩一颗暖黄色、不算太明亮的圆润灯泡。
窗户也是木质,向外推开撑起的款式。
古遗迹历史学课程里才会出现的事物,如今规规矩矩摆在眼前。
夏安之心潮澎湃晃荡,回想店内布局。
几乎由木头堆砌的店铺分为两层,一楼摆放古董,吧台正对门;二楼三间屋子,除了福字角落的胶带长短不同,没什么额外的辨别方法。
一间是自己住,一间是小情侣住。
那另一间,是店长女儿的屋子?
可见女店长的状态,夏安之觉得对方口中的女儿凶多吉少。
最后一间屋子没有亮灯,安静地过分,不似有人居住;自己的这间屋子像事先准备,提前锁死窗户,铺好被褥,打开灯光。
为什么女店长不住房间?
进来的旅客若有男有女,情况会更复杂,调查会更束手束脚,增添不可抗力。
或许……森林里的古怪香味就是为了让人类迷失精神值,不知不觉走近这家由鬼怪幻化出的古董店。
进来的客人由女店长亲自观察挑选。
那赶来时,身后的铃铛响动,蜕皮声响,是怎么回事?
夏安之搓搓胳膊,被阴气冷得关节转凉。
普通客人定会因为寒意钻进被褥。
而钻进被褥,恐怕是古董店丧命第一步。
夏安之瞟一眼床铺下昏暗的森森鬼气,抬腿半蹲到小木柜上。
她翻一下背包,扯出底部的自动恒温大衣。
蓝色的连帽外套有些显眼,来自乔承焕的能源车储物袋。
夏安之套上大衣,拢盖围住双腿。
她抱着背包,下巴垫在上面。
屋子隔音不是很好,前半夜她又一次听到隔壁房间砸东西的声音。
奇怪,听不到人说话和争吵。
夏安之不急,继续蹲守。
滋滋——
后半夜,她的床铺下传出不明动静。
“来了。”夏安之暗道。
她调整呼吸,一动不动。
床板距离地面几十厘米,漆黑空旷中,一只挂着碎肉的白骨手掌贴地面摸索而出。
碎肉和关节藕断丝连,切口干净利落,目测是刀具所致。
它在地面敲击寻找方向,两秒后,它抓住床单一角,将布料朝地面拽。
布料变得皱巴巴,拉扯一会儿,床上的东西一一落地。
如果有人躺在上面,该会发出“哐啷”声。
就和隔壁传来的重物落地声一样。
夏安之心一跳,望视白骨向前攀爬,露出枯树一般被折断的手臂,露出偏移九十度、顶部有拳头大小窟窿的光秃秃头骨。
紧接着,碎肉勉强缠连固定的上半身躯干完全显露。
“年老的女性尸骨。”夏安之想。
然后,她盯视对方挪出,看清对方下半身。
对方的下半身连着另一副尸骨,看着是用针线将另一副年老的男性尸骨缝了上去。
乍看,有点恶心反胃。
但夏安之现在习以为常,并无不适地看他们因没找到猎物,而在房间地面上来回攀爬。
举止和蜈蚣类似。
十几分钟,他们被打断、被折得七扭八扭地骨节,拉扯着凑近小木柜。
嗅了几下,他们停在夏安之脚边,相距不超过六十厘米。
咔——
嘎吱——
他们扭动,白骨的手臂高高抬起,顺着小木柜的表面摸索。
八厘米……
他们的手掌铺到小木柜边沿。
十六厘米……
红白相间的骨头凑近她的衣摆。
二十五厘米……
颜色鲜艳的碎肉差一厘米触碰大衣。
夏安之神态安然,八风不动。
曲曲折折的白骨手臂扬起——
空气中猛然飘进煮肉味道。
很香,带腥味。
木窗外凝结不显眼的水汽。
白骨溘然停滞,诡异地稳在半空。
下一瞬,他们手忙脚乱爬回床底。
这肉味,有问题。
他们,怕这个?
为什么?
夏安之敛眉,感知到鬼怪执念地颤动。
床底的他们,是鬼怪执念没错,但生前受到非人待遇,没了舌头,被剔掉血肉。
夏安之趁鬼怪执念能量不稳,尽可能感知他们的过往。
片刻,她恍然明悟。
楼下煮着的,是从他们身上剔下的构造。
而他们,在怕一层的古董店女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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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之没不自在,半跪在小木柜,趴背包上小憩。
肉味直到第二天清晨都未散去。
夏安之喝一支营养液,将外壳藏进背包。
她透过缝隙看门外无人,没站着鬼怪执念,这才鞋底触地,过去打开房门。
走出房间,朝左右各看一眼。
转头时,猝不及防和女店长的视线撞上。
夏安之不稀奇,咧嘴笑:“早上好,谢谢阿姨昨天让我借住。”
她个子不低,笑起来,面容年龄带欺骗性。
中年女店长心安理得受了她的打招呼,从隔壁房间拖出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塑料袋。
夏安之云淡风轻,问:“他们已经出去了?”
女店长神态心满意足,说:“是啊,一大早就带着东西下山了,我要留他们吃早饭,他们都没同意,看着挺着急。”
夏安之:“可能急着回去上班。”
女店长:“或许吧。”
夏安之稽首,重拾话题:“我也是借着出差的名义才能来这边,平时来回太赶时间,上班确实会着急。”
她一副听信鬼话的认真模样。
女店长肩颈放松一点,把黑色塑料袋拖到离她远点的脚侧。
咔哒——
房门上锁。
女店长揣起钥匙,说:“既然这样,就趁这两天好好休息,去楼下吃早餐补充体力吧。”
夏安之使坏,凑过去,问:“需要我帮忙搬下去吗?他们留下的垃圾看着挺多的。”
女店长凌厉一秒,又变回温柔模样。她挡在塑料袋前,稳稳抓住她的手腕,道:“你是客人,不需要做这些。”
女店长:“我昨晚炖了难得的肉,今早煮成肉糜在吧台放着。其中一碗是你的,尝尝看?”
夏安之判断对方的表情,手臂故意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