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装备飞起,隔空控物的景象她司空见惯,联邦星际的脑机接口技术已经无比成熟。
看到驾驶室的景象,夏安之反应过来:为什么剩下半边身子的老者可以存活下去。
她的思维被优先下了定义,游戏从一开始就打着“废土游戏”的旗号,让她一次一次的以废土时代为前提,去面对周围的事物。
半边身子的老者能够存活,完全可以用联邦技术解释——人工躯体打印技术。
早在联邦754年,3D人体血管打印技术获得重大突破,苏家以最新技术打印出第一副完整地人工躯体,仿生人不再拘泥于机械外壳。
那一年,哪怕仿生人是否拥有独立人权的话题日日争论的不可开交,苏家仍势如破竹,名声大噪至一夜扩张。
那一年,吊着一口气的夏安之第一次坐上前往联邦特殊调查局的飞行列车。
一切的一切,都从754年开始变化。
可这些事,不该出现在一款废土游戏里,不该出现在一本列车员工手册中!
夏安之扫视手册内的每一个字,不可置信地轻颤两下手腕。
她的生平事迹,里面写了七七八八。
当手册合起,她望见封皮上写着“玩家夏安之您好,废土旅程将正式开始。”
“请谨记,游戏中的死亡代表真正的死亡,活着通关才有逃出并实现愿望的可能。”
“另:猎杀者已就位,求生者已陆续上任,期待各位的精彩表现,祝各位旅途愉快。”
逻辑不太顺畅的提示像人脑AI自动生成,临时出现的环节像突发的游戏补丁。
《废土寿终正寝》到底是为何而研发?科技财阀苏家仅仅是想要涉足游戏产业吗?
夏安之深深地不平静。
“若现在才算正式开始,那前几天的经历算什么?一个连新手教程都没有的入游资质审查吗?”
她不自觉抿抿唇。
手册显示的“求生者已陆续上任”使她不得不多想。
如果遇见其他求生者,该合作吗?会有团体任务吗?夏安之思索。
她下意识轻敲耳后光脑,仅看到生硬的蓝光游戏面板。
她的脑海顷刻间出现惊世骇俗的想法,却没有足够多的依据。
与此同时,清脆的铃铛响动随空气一并摇曳,车厢摆动十几秒。
喀嚓喀嚓——
列车停下了。
“亲爱的旅客朋友,幸福家园站到了,请您携带好行李有序下车,203号列车为您效劳。”
机械女音的吐字方式十分模板化,反倒更像一位设定好程序的游戏NPC。
夏安之意味深长地瞄一眼驾驶室,她盯视员工手册边角处豆子大小的机械芯片,某项猜测愈发明了。
她不死心地对驾驶室的门拳打脚踢,见门实在无动于衷,她便从车厢里出来,一直走到了站台。
“幸福家园”和“玫瑰园”区别很大。
入目并无荒废的灰黑色土地,四处不是黄色尘土,就是水泥柏油路。
周围没有山坡、庄园,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又一家的……
“幸福里?”夏安之困惑。
她走下站台,停在琳琅满目地灯红酒绿前。
整条长街的招牌上都挂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色的硕大灯串,灯串下坠一条半人多高的布制条幅,黄底黑字写着:“99不88,回到快乐家!”
而令夏安之真正一顿的,是整条街的店铺名称均是“幸福里”,它们甚至连招牌大小、门头装饰皆是一模一样。
空气弥漫烟酒味,混杂廉价香精煎鱼味。
夏安之开始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调查局三处没教过怎么和这种店铺打交道。
一般情况下,进行沟通清场的另有其人,她只需要负责完成鬼怪执念清理任务。
比起人,和鬼怪打交道更多。
夏安之拨拨指甲,心中被什么事情绊住。
“进来转转?”
身穿紫底黑花旗袍的妩媚女士挥扇飘来。
夏安之难得局促,诚实道:“不好意思啊,我不做这些,而且……”
她抬了抬白净的手,“余额比手心都干净。”
万恶的幕后凶手,吞了她多少工资!
旗袍女士微怔,随即狐狸般淡笑:“小姑娘还挺会说笑话,不过……”
“你没必要担心什么消费,就凭你这张脸,我们店里的小奶狗、小狼狗、爹系男友闻着味儿自己就来了。”
“今天姐姐心情好,请你免费转转,就问你来不来?”
最后六个字经了旗袍女士的嘴,竟变得风情万种,格外入耳。
语气放缓的“你来不来”从红唇中自然吐露,一颦一笑间把旗袍女士妩媚且成熟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姐姐的魅惑之术练习得真好,吃了几个负心汉练成的?”夏安之问。
她抬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挖食负心汉心脏获得长生的鬼怪大多妩媚性感,留一副活色生香的皮囊。这类鬼怪,生前多为被辜负而惨死的女士,烟花巷柳内的人士居多。
夏安之偏偏直女一个,难以动容。
旗袍女士柳眉稍抬,哀怨道:“小姑娘家家说什么直白的话,姐姐没对你出手,已是看你可怜巴巴,你倒好,不谢谢姐姐还出口扎人?”
“不是那个意思……”夏安之有嘴无处解释。
“哦。”旗袍女士挥扇如风。
看样子,是快要发脾气了。
夏安之试探:“那……谢谢姐姐饶我一命?”
“嗯,这才对。”旗袍女士刹那间眉开眼笑,“既然你说了我爱听的,方才的事就算过去了。”
“说说吧,来这儿做什么?带没带通行证?”
“通行证?”夏安之下意识问。
“姓名牌。”旗袍女士小幅度撇嘴。
夏安之:“……”
这是什么流程?
她从作战服口袋取出满是尘土的姓名牌。
旗袍女士尖长的美甲迟缓地凑近牌子,最后颇嫌弃的没接。
“行了,跟我来吧。”不太耐烦。
“我们去哪?”疑问。
“来了幸福家园,当然是逛幸福里。”白眼。
“这么多家店,都得逛吗?”不解。
夏安之怀疑旗袍女士是幸福家园的NPC,而她对同性别者总是多一份耐心。
秉承着女士互相帮助的原则,她跟上对方的步子,放眼于周遭“找不同”。
旗袍女士听了问题冷哼不答。
显然,不是每一家店都有用。
夏安之下了定义,思索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同“幸福里”的联系。
“冷吗?”旗袍女士扇子滞空,忽地问。
“嗯,有一点。”夏安之凝瞳。
幸福里长街烟酒气弥漫,鬼怪执念不少,越往深处温度越低。
没有光脑进行控制,作战服的智能恒温功能时断时续,温热交加地让夏安之更加头疼。
旗袍女士脸上露出慈爱怜惜地微笑:“要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吗?人不吃东西,可是要饿死、冻死的。”
“谢谢姐姐的建议,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夏安之说得平淡,旗袍女士猛地回看她。
“怎么了吗?”她问。
“……没什么。”旗袍女士眉眼极其和善一瞬,却很快归于平静,“只是,像你这样实诚的小姑娘,不多见了。”
语气惋惜,为什么?
“姐姐之前有过妹妹?”夏安之低声问。
她的手摸到后背骨刺,滑向机械葫芦。
旗袍女士满不在乎地说:“是啊,有一个,不过早就死了。”
“死于非命?”
“不然呢?”旗袍女士嗤笑,“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在废土难道能寿终正寝么?”
“为什么不能?”夏安之怀疑。
废土时代越发混乱,之前的规则逐步崩坏,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异不应该变小了吗?
旗袍女士哼笑,走到巷子尽头站住了:“你得知道,人心叵测,男友碎尸案不计其数。”
话里有话。
旗袍女士的妹妹死于爱情?
这和蛇鳞纹玫瑰背后的秘密有何关联?叼着书本的女士到底在哪?
难道旗袍女士是叼着书本的女士的姐姐?
夏安之头脑风暴。
旗袍女士以扇推门,道:“到地方了,自己请进吧。”
故作洒脱的阴阳怪气,又很心善的提示“男友碎尸案”,倒也可怜。
夏安之耷拉眼皮,右脚碰一下身前门槛。
她忽道:“姐姐的美甲很漂亮。”
姑娘声音清澈,一字一句不像刻意地阿谀奉承,说出口的时机有些突兀。
旗袍女士没有预料地翻转手腕,惊诧道:“谢谢,我也很喜欢。”
美甲指做了一只手,尖锐,灰粉色打底,画了一朵绿枝玫红玫瑰,以及几片白边花瓣。
亮晶晶,透着鬼怪身上本不应有的鲜活。
夏安之朝花瓣看过去,眼瞳毫无算计。
旗袍女士愣愣,盯视夏安之头也不回地踏过门槛,走进门另一边的“幸福里”。
“怎么身高也差不多?”旗袍女士絮语,关门地动作不由自主放轻些许。
-
另一边,夏安之踏进所谓的“鸡鸭店”,身后的木门从外微声落锁。
她毫不意外地凝神,立原地拔出骨刺。
通灵师法则第二条:若鬼怪执念无主动攻击意识,请以不变应万变,沟通调查为上,清理治愈为后。
某些条例,偶尔还是有用的。
夏安之耸耸沉重且酸疼的臂膀,仰视店内天花板上倒吊着的“钟摆”。
成排并列的“钟摆”为人头鹰嘴雀身的变异者,他们性别难辨,眼睛、喙处与前肢边缘生有金光闪闪的颗粒条纹。
他们的脚踝绑一条细长的银色锁链,倒吊在天花板的身躯和正常人类一样体积。
灯红酒绿中,“钟摆”左右摆动。
他们身前的长桌稳放一颗颗拳头大小,顶部发黑且欢快跳动的心脏。
“一克真心换一次998机会,亲爱的姑娘,要进来转转吗?”成百只钟摆变异者齐声高唱。
他们雌雄莫辨的嗓音带起歌剧唱腔,高高扬起的臂膀之下,长出一面面菱形镜子。
夏安之望过去,看到镜中是一位又一位貌美动人的男士与女士。
他们年龄有别,但皆在竭尽所能地展示个人才艺,镜子上时不时飘过一块心脏,体积有大有小,颜色有黑有红。
每一块心脏飘过,镜子上都会出现欢呼雀跃地黑雾鬼怪,鬼怪叫喊着:“一克真心一块钱,你打算用什么回报我们呢?”
镜子中的才艺展示做得更加拼命,大粒的汗水仿若小河流下。
折射光芒的水渍之下,是才艺展示者苍白如白墙的脸色。
他们唱歌、起舞,最后开始进行十八岁以上的直播。
不正常,像十八-禁-深-夜-软-件。
“一克真心换一次998机会,亲爱的姑娘,进来转转吗?”钟摆变异者重复,“只要付出的真心够多,您想看什么,我们这儿都可以提供。”
一声声歌剧以蛊惑人心,来影响精神值,让来者一次次的上瘾。
夏安之没有看直播的习惯,比起直播,她对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镜子框架更感兴趣。
“这些才艺展示者,是从哪来的?”她问。
“亲爱的姑娘,我们不提供免费服务,请您先支付真心哦。”钟摆变异者掐着嗓子。
属于他们的上百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视夏安之,好似夏安之才是那正待在屏幕框架中的才艺展示者。
看起来,钟摆不是指引玩家的NPC。
夏安之挑挑眉,内心波澜不大。
她挨个查看菱镜世界,最终,她停在“203”号直播间前。
那是一个【手作直播间】。
屏幕上的心脏恨不得铺满全屏,菱镜外的钟摆变异者咂咂鹰嘴,脖颈频繁吞咽口水。
就这么馋?
里面在直播什么?
手工艺品吗?还是厨艺教程?
原来废土变异者喜欢看这些吗?
夏安之宛若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可直播间里传出的下一句话,让她眉头紧皱。
“各位再等等,再等等……”
体重起码三百斤的中年男性戴着斯文的金丝边眼镜,穿着材质不错的加大衬衫与长裤。
他说:“等等”,语气比满屏的心脏要兴奋。
中年男性:“打赏够一斤心脏再揭开本次的杀人目标。”
话音落下,屏幕上的心脏克数翻倍增长。
【你的娇俏投井鬼:“上次直播了吊死鬼,这次打算直播什么新死法?”】
【风情万种淹死鬼:“主播比一些老司机鬼还可怕!”】
【剥皮刮肉惨死鬼:“楼上觉得可怕左转不送,没点狠活就别想在恶鬼直播间活下去!”】
实时弹幕的用户名称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所以,这是个开放给鬼怪的直播间?
在恶鬼直播间活下去是什么意思?
菱镜里的是活人?
“这是AI设计的关卡?”夏安之咬牙切齿,“苏家到底在研发什么鬼东西?”
她握紧骨刺,寻找钟摆突破点。
咔嚓——
203号直播间的菱镜裂开一条细缝。
“救命!”
“救命!救救我!”
“求求你们了,让我做什么都行!让我做什么都行!”
扑到镜子上的女孩目测比夏安之大几岁。
女孩撕心裂肺地叫喊,一只肉嘟嘟的大手按住她的肩膀。
“在和谁说话?”中年男性冷冷问。
“没、没谁,没谁……”女孩面失血色,颤抖时泪花浸透皮肤。
女孩被男性拖开,隔着镜子,夏安之同女孩绝望且麻木的眼睛对视。
她看清女孩全貌,心头一震。
女孩的脸和旗袍女士八分像,五官深邃的漂亮眉眼青一块、紫一块,颇为可怖。
家暴直播?对爱人痛下杀手?
夏安之:“什么X东西!”
她再腾不出一分耐心去寻找钟摆突破点。
去X的!不如提拳就上!
眼看女孩被越拖越远,夏安之一手贴上菱镜,一手将骨刺挥向钟摆变异者。
噗呲——
亮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弄脏作战服。
骨刺下滑,径直破开钟摆变异者的胸膛。
随即,夏安之贴在菱镜表面的手心泛起黑色的雾气,菱镜如史莱姆,逐渐包裹她手掌。
周围空气愈发冰冷,她的手直发抖。
夏安之摸索一阵,松出口气:“抓到了!”
她借助鬼怪执念力量,穿镜抓住女孩。
她强忍寒冷与头疼,半环抱女孩的臂膀,尽全力把女孩往自己胸口拉。
“你是来救我的吗?”女孩嗓子发哑。
“嗯,别说话。”夏安之压低声音,打量背过去的中年男性。
因为个子高,体积大,且室外风声不小,中年男性一时没有察觉到多出一条手臂。
他以为,是女孩濒死挣扎,已然开始胡言乱语。
忽地,女孩的力气增大,中年男性脸色骤变,他骂骂咧咧地回身:“就你这样不干不净的女人满大街都是!”
“少在这儿装小白花!”
他低头,突然看见夏安之的手臂。
“哪来的东西?”中年男性惊呼。
他乍然后退几步。
“就是现在!”夏安之自言自语。
她猛地发力,更顺畅地把女孩往身边带。
女孩重新贴上菱镜,中年男性似是发狂,暴躁狂吠着朝女孩和夏安之的手臂冲。
“抓紧!”夏安之吼。
她把骨刺钉入地面,接力拉动女孩。
下一瞬间,菱镜破碎。
夏安之手中空无一物。
“人呢?”她自问。
作战服上的血液不似假的,鲜红、温热,尚未凝固。
女孩去哪了?
夏安之抬头,菱镜中的中年男性消失了。
除却她手心的鬼怪执念,并未出现其他鬼怪执念,并未出现执念幻境。
她对鬼怪执念的感知从未出错。
中年男性去哪了?女孩还活着吗?
夏安之头皮发麻。
钟摆变异者欢乐地扇动臂膀,道:“被骗了、被骗了!又一个观众被骗啦!”
骨刺划穿胸膛的变异者弓身冲夏安之唱:“碎了一面镜子又怎样?我亲爱的姑娘,来代替他们直播吧。”
“肥美的小羊,也该活动筋骨啦!”
成百只钟摆重复怪异的曲调。
夏安之打量一周,眨眼间,钟摆脚踝处的链条破碎,他们倒吊着携菱镜交叉飞行。
短短两秒,菱镜以夏安之为中心,围成密不透风的镜子壁垒。
壁垒上的每一面镜子,都重新显示出中年男性的身影,他的目光空洞洞地移动。
倒像一个真实存在的-杀-人-魔。
“找到你了。”他的视线缓缓聚焦,落在她的脸上。
夏安之呼吸一滞。
他好像真的能看到镜子外的她了,被锁定的感觉让她汗毛竖立。
她在观察镜子时,镜子也同样在观察她。
这个意识把耳边的一切减震处理。
轰鸣声里,
砰——
百面菱镜一齐破碎,中年男性一手扶金丝边眼镜,一手拖起比他更高大的屠刀。
夏安之昂头,绷紧神经盯视菱镜碎片。
她试图透过反光寻找漏洞。
然而上百把屠刀已如漫天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