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拙收起枪,动作云淡风轻,仿佛只是给年轻的士兵做射击训练。
他安排道:“把尸体拖到边上去。”
那个城卫兵还在震惊余韵之中,僵硬地扭转头看向周拙,昏暗的光线中周拙上半张脸无从窥探,如同来自地狱的掩面修罗。
他听过很多关于周拙的传说……
比如,作为望城的军方最高执行官,周拙的权利超过了作为司政官的戚瑞辞,整个望城已然成为他的一言堂。
比如,周拙杀过的丧尸和人类,比十个维阙的人都要多,他人生所信奉的教条是一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比如,他连自己的双亲……
城卫兵脸上血色尽失,想的是——父母都如此,何况是我。
为什么自己刚才要心软……为什么要同情那个Beta……
“你是聋子?”周拙再次开口。
城卫兵抖得更厉害,想要行动,但双腿像被钉住,只能结巴地应和着:“收……收到……”
“收拾完去守另一边。”
周拙说的是安全区。
城卫兵一愣:“我……我……”
我不用死吗?!
周拙有些烦躁,手下从来就没带过执行能力这么差的兵,因此眉头皱得很深。
南丧听见周拙低声骂了句“废物”,下意识仰起头看他。
周拙感受到他的目光,侧目望过来,和南丧四目相对。
一时间两人都没开口,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经历灾难后只能静默。
守门人沿着门缝看,突然大喊一声:“多兰回来了!”他拉开一些,小心往外看,确认是多兰带着小队,立刻打开门,“多兰!多兰回来了!”
安全区域的人如同看到救世主般涌向他,争先恐后地说着要转移。
“都给老子闭嘴!吵死了!”多兰头顶着拱券门,巨斧立在地上,“现在城内情况还算不错,但还没有彻底肃清,你们暂时不能回家!”
“可是他们刚才还变成丧尸了!我们不能和他们呆在一起!”安全区域的人急于割裂,不停地劝说道:“只要有一个变异的,我们都要完蛋!!”
多兰在路上听手下简短报告过,正好他也一向烦这种乱七八糟的,立刻挥挥手,让几个城卫兵将人转移到最近的临时避难所,又安排人把大厅中的尸体都清理出去火化。
芝芝是异变的丧尸,因为尸身保持良好,没被人用脚踢来踢去,而是用绝缘袋裹着放在担架上抬走,南丧目送着他,一直到城卫兵消失在转角。
“行了,快走吧。”多兰催促道。
南丧跟着队伍转移到另一个避难所,被周拙按住肩膀。
“你跟着我。”
南丧犹豫了两秒,还是有些想走,刚迈出去腿,就被周拙往后一扣。
“走什么。”周拙说。
南丧抿唇,只能倒退两步,站在周拙身边。
人一转移,剩余“危险分子”挣扎几分钟后也安静下来,垂头丧气地等待着自己的观察期。
百年钟楼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灯火照了一夜,渐白天色里仿佛都还有朦胧红光。
多兰叉腰站着,颇有气势地低头俯视周拙:“不得不说,你很厉害。”
周拙不置可否,多兰便又开口:“但这件事结束,我还是要把你抓起来。”
多兰身材彪勇健硕,堵在拱券门前,谁也无法自由出入,他扯了扯嘴角:“这次事件上你有功劳,我会和城主争取。”他走了两步往外抬头看,避着人低声说,“我不想维阙因为你,和望城开战,所以你最好早点滚回家。”
城中安定下来,功劳都属于决策于千里之外的邬城主和英勇无畏的城卫兵,没有周拙这个外人什么事了,他被安排和南丧一起,在大厅里呆着。
多兰留了几个兵看守,自己又重新出发。
南丧靠在墙边休息,低头珍惜地喝水。
周拙问:“刚才让你跟着我,为什么还出去?”
“我想去。”南丧说。
“去哪里?”
“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南丧说。
周拙偏头看他。
南丧的杯子是一年前买的,商家欺负他,给了一个没人买的、和丧尸血液一样的屎绿色。
外壳上印刷的英文字体磨损了一小块,南丧用捡到的小兔防水贴纸贴住了,导致杯子变得像个小学生用的塑料广口水瓶。
南丧喝水的时候很慢很慢,分明是没有任何味道,却硬是展现是一种“细品”的氛围。
他喝水时不是上下唇分开夹着杯口,而是无师自通地将双唇都搁在上面,小小地嘟着,然后缓慢地将水倾倒入口。
周拙盯着看了两秒,挪开目光。
南丧盖上盖子,双手一前一后地握着水杯,突然开口:“我想给自己取个名字。”
“什么?”周拙下意识问。
“我说想给自己取个名字。”南丧垂眸,“叫南芝芝。”
周拙:“哪里想来的名字。”
南丧“唔”了一声,说:“我的朋友,他叫这个名字。”
这个逻辑在周拙那里是很奇怪的,他侧过脸,目光却和大脑断联了似的,自己落在南丧被水浸润过的肉肉的嘴唇上。
南丧脑袋一歪,他就又移开了目光。
南丧看他脸色,觉得他不懂。
周拙当然不懂。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刚才把南丧交的第一个朋友的脖子给拧断了。
南丧补充了一句:“被你杀掉的那个。”
周拙眸子动了动,罕见地解释道:“变异了就必须死,不然会害死更多人。”
南丧嘴角抿得很深,最后“哦”了一句。
其实他明白的,只是难过。
良久,周拙开口:“换个名字吧。”
“为什么?”
周拙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火堆里有轻微的噼啪声,南丧觉得冷,他将错归集到了自己破损的羽绒服上,于是拽着羽绒服破掉的角,拢了拢那些飞出去的绒毛,却弄得动静更大,一幅捉襟见肘的模样。
绒毛飞到火堆上,周拙用手扇走了,像卡带断掉重连一般,说:“死去的人,不需要我们替他们活下去,把名字留给他们吧。”
南丧吹绒毛的动作停下来,眨着眼睛看周拙,却觉得火光怎么都照不到他的脸上,仿佛被巨大的灰暗阴影笼罩住。
周拙的话对南丧来说太过深奥,就掐头去尾地理解成为:芝芝的名字要留给芝芝,他不能拿走。
他搓着一撮绒毛,说:“那我叫什么?”
“随便。”周拙说完,闭上眼睛假寐。
南丧抓了抓他的羽绒服,被周拙一把按住手,睁开双目瞪住。
但南丧没怕,迎着他如墨的眸子,突然说:“都怪你。”
“怪我?”
“我没有朋友了。”南丧说,“你杀了他。”
周拙恢复冷漠的神情。
怪他。
怪他又如何,这世界上怪他的人难道还不够多吗。
“随便你,我想杀就杀,”周拙推开他的手,让他离自己远些,“一会儿把你也杀了。”
南丧:“啊?!”
周拙不说话了。
南丧当了真,惴惴不安地连挪十几步,坐在远处警惕地望着周拙。
半晌,在周拙看起来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凑过来,靠着趴在膝盖上,说:“我没受伤呢,不是丧尸,你不要杀我。”
没人理他。
南丧又说:“我叫什么名字啊。”
还是没人理他。
南丧抓抓周拙的手背:“你睡着了吗?我还是很想叫芝芝的名字,我想他了……他刚才还在和我说话……”他咕哝了一会儿,见周拙不理,只好瘪着嘴撑住了下巴。
一朵羽绒飞到周拙鼻尖,痒得他忍不住用手拍开,刚要继续闭眼小憩,南丧立刻贴过来:“你醒了。”
“……”周拙轻吸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吵。”
“是吗。”南丧收回手,自言自语道,“那好吧。”
他耷拉着头,像被雨淋湿的小狗,周拙喉结滚了滚,说:“你要是很想怀念你的朋友,可以姓他的姓氏,叫南某某吧。”
“南某某?”南丧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头,“嗯,也对,南芝芝和南某某没有差很多。”
周拙:“?”
生活不易,周拙叹气:“我说,你姓南,后面自己取名字。”
“南某某啊。”南丧说,“不行吗?”
说完,他好像从周拙的目光里读到了类似“无语、后悔、什么垃圾名字”的情绪,只好低下头拉了拉口袋,筹谋许久,说:“那我叫南丧好了,丧尸的丧。”
周拙:“?”
“也许我最后也会变成一只丧尸。”南丧说,“我先给自己取好名字吧。”
周拙忍不住:“你真会未雨绸缪。”
“什么?”南丧问。
周拙干巴巴地解释:“未雨绸缪,意思是要趁着天没下雨,先修缮房屋门窗。”
“修房屋?”
“这个叫做成语,”周拙说,“你说这四个字,就代表后面的意思,也可以延伸含义为事先做好准备。”
南丧好学地提问:“那你刚才,是夸我很会修房子?”
“……”虽然说有教无类,但周拙觉得,南丧最需要的还是入门,随后说,“你就叫南丧吧。”
南丧用鞋尖戳了戳地面,说:“你懂的真多。”
“想学?”周拙问。
南丧点点头,然后周拙就也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休息半刻,大厅中又一个人类异变,城卫兵反应及时,将丧尸砍死,绿色的血液四处彪溅,弄得满厅恶臭。
周拙的手环贴着皮肤震了震,他垂眸,不动声色地将手环塞进袖口,起身道:“出去吧。”
城卫兵在处理被火力摧毁的大量丧尸,烧焦的肉块冒出一点白色的烟,吹得往日人来人往的繁街失去了活力,只留下火光照彻的不夜天。
幸存者站在风中,哭泣声无法随着流云追逝去的人,只剩下苍白和疲惫。
南丧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芝芝,又有些打不起精神。
繁街是清理最快的,城卫兵队列站在街侧,多兰扛着斧头走来,同样侧过身,露出身后人全貌。
这人南丧在审讯室见过。
是维阙的城主,邬戊。
他回过神,发觉到周拙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低头看一眼,问:“干嘛?”
没等到周拙的回答,邬戊已经带着一队城卫兵将他们二人围住。
“周上将,好久不见。”邬戊说。
他风尘仆仆,却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模样,必要在阵仗和气势上压周拙一头。
气氛莫名焦灼,南丧眼睛转过去看多兰,懵滞地和他对视,多兰则是将目光扫到他的手腕处,皱了皱眉,用口型说:“松开。”
南丧没第一时间明白,就听见邬戊开口吩咐城卫兵:“抓起来。”
周拙任由城卫兵贴近自己,站在原地没动,微微抬头看了看天空。
南丧跟着他抬头,在熹微晨光中放眼望去,一排空战机飞来,最后盘旋在头顶。
他们的动作惹得其余人也一同抬头,周拙趁此机会捏住了一个城卫兵的肩膀,将他手里的来福枪卸下,扔在地上。
周拙虎口扣着城卫兵的喉咙,右手抬起镭射枪对准邬戊,微偏了偏头,对邬戊说:“试试?”
丧丧日记:QAQ周拙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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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