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窥百生 第9章 欲至雪域取沙罗

早阳霰雪霁，素白云地覆。

我推开窗，隔着躲在碎琼下轻颤的寒梅看见了一披着浅蓝色狐裘的身影。

笼着初阳，他坐在院中的石板圆桌旁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今天是和门中弟子下山采买的日子，我开门从禹朝的身后径直走过，并没有打算和他打招呼的意思，可他却把我叫住。

“阿泱，今日上火可好些？”

他问我的时候并没有回头，而我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多谢神君挂念，死不了。”

他也没再回我，只是盯着手中的书卷。

我内心翻了一个大白眼，便踩着新雪风风火火地下山去了。

这气温差可真是磨人，在山上我还一身貂，这山下我已经脱得只剩几层单薄的纱衣了。

我将购好的药材交给了门中的弟子，打算自己去集市上逛逛，毕竟接下来半个多月可能都出不了那昆仑山了。

隔着攒动的人头，我的眼神锁定在了胭脂铺旁一抹熟悉的身影。

昆仑山是十大神山之一，这上面的时间流动与人间也不尽相同。

人人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但昆仑山的时间流动没有如此慢。这昆仑山上一天，山下则是一月。

所以这样算来我同金瑶已是有两月余不见，虽然对于我来说只是短短的两天而已。

“金瑶姑娘。”

我走过去拍了她一下。

她有些困惑地转头，看见我后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美丽的眼睛弯成两轮新月。

“宫紫姑娘，近来可好？”

我笑着回应了她，看她比两日前我见她时神采了不少，便问她：“看金瑶姑娘今日心情不错，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听我说这话，她的双颊霎时染上了一层红晕，拉着我到近处的一间茶铺坐下，贴在我耳边说：“我于半月前遇到了我命定之人。”

我有些讶异，想起了她之前说要寻找能够陪她厮守一生的人，没想到竟然遇到了。

“那可要恭喜金瑶姑娘了，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我打算再攒点钱，然后将自己赎出去。”

“那你心爱之人呢？他作何打算？不打算帮你一把吗？”

听到此，她神色淡了淡。

“我不要他帮，我自己有能力将自己拉出苦海。何况，他说他会等我，他不嫌弃我青楼的身份，说过会光明正大地娶我。”

我看她如此坚信不疑的模样，不禁多说了一句。

“那定得擦亮眼睛，切莫脱了苦海又入火海。”

她摇摇头，“不会的，他是个温和谦逊的男子，那日若不是他，我早已被街边浪荡子折磨而死了。我信他不会负我的。”

我勾着笑，朝她敬了一杯茶。

“那便祝金瑶姑娘早日与他共结连理，琴瑟百年。”

“到我同他成婚那日，我定会邀李公子来喝我的喜酒。”

她笑得灿烂，世间的花仿佛此刻都只为她盛开。

众生芸芸，能得几人情深，寻得所爱已是不易，执子偕老或同登天。希望金瑶能让我看到，人之情或许不是那么淡漠。

昆仑山近日天气有异，比平时冷了许多，不少门中弟子受此影响感了风寒。

自那上次山后，我日日用汤药调理身体，却也没能好得完全。

我授课时，底下弟子不是顶着一张烧红了的脸垂头神游，就是捂着袖子连连咳嗽。

我也实在没法，停了他们几天课，预备熬几幅汤药给他们送去，缓解一下这风寒之症。

于是我每日早晨都领着弟子发放汤药，完事之后，我会在禹朝的房门口留上一碗。

某日我将汤药放在禹朝门口之后，却将腰间常年带着的玉坠给落下了。这玉坠名为“沁神”，形如白莲，有舒缓疼痛，安神补髓之效。

先前我在无间地狱里落下了不可逆的伤病，每月初的几日便会发作，四肢如万蚁噬骨般疼痛。于是冥王便将这玉坠赠给了我。

我火急火燎地将今日我去过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最后寻到了禹朝的房门口。

正要走过去，却被一阵雪风迷了眼。待再次看清，便见一个女弟子鬼鬼祟祟地走到禹朝放门口。

抱着好奇心，我躲在一棵梅花树后面观望。

透过点点红梅，我瞧见那女弟子端着一碗不知名的东西。

她先是犹豫了许久，敲门的手几欲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放弃，蹲下将她带来的东西放在门口，然后似是瞥了几眼我的汤药，便抬手将我那碗给倒了。

我看着这荒诞的一幕不禁想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是如此小心翼翼，每日都猜着禹朝的心思，渴望他能够多看我一眼，哪怕是在梦中。

我将找到的玉坠重新挂回我的腰间，然后打算去准备半月之后的雪境试练。

昆仑山每年九月初举行一次雪境试练，为了测试门中弟子一年以来的训练成果。

他们需要闯过哀魂林、镜雾谷和窑指雪山，通过测试的人则会获得相应的奖励。

此次的试练于以往有所不同，增加了一项试练。除了要通过前三关之外，试练者需要前往窑指雪山顶取得沙罗雪果。

最终获胜者除了得到奖励以外，也会将沙罗雪果收于囊中。

沙罗雪果生于上古，由一万年银色巨蟒看守，具有疏通经络，提升法力的功效。千年来修仙者都渴望取得此果来达到更高一层境界。

至于我一个小仙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不自量力地去取得这个果子，原因可追溯到我来到人间的两日前。

那日我正无聊地翻着从冥王那借来的古书，突然发现在书的后面几页记载着沙罗雪果能够提升功力，为修仙者大补，但是却有极大的副作用。

修仙者若借助此果突破更高的境界，则会忘却先前所历经之事。

沙罗雪果少见于世间，一个是修仙者不愿放下尘世羁绊，另一个则是太难获得。

而这果子的副作用就是我要得到它的最终原因。

本来我还愁着去哪里寻它，没想到在这昆仑山上就有，简直是天助我也。

试练第一关是哀魂林，就是我与禹朝上次被困的林子。通过这关需要从多的阵法脱身，并且时刻要注意林中凶兽的袭击和令人头晕目眩的瘴气。

第二关是镜雾谷。镜雾谷常年浓雾弥漫，地势狭窄凶险，万丈深渊中伫立着似破碎的镜子一般的尖石，掉下去便会肉身分离、粉身碎骨。此外，谷中还充满着许多有毒的蚊虫，每一只都可能致命。

第三关则是穿过窑指雪山。窑指雪山有许多相通的洞穴，似迷宫一般。山中的雪洞极其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坍塌引起雪崩。本来穿越雪山就已不易，这次还需要拿到沙罗雪果，可谓是难上加难。

这么看，我确实是自不量力了，每一关我貌似都不占优势。

不过无妨，顶多受点□□上的痛苦，叫一个仙魂飞魄散的概率应是不大的。

我提裙走上了长满了青苔的石阶，石阶上方是高耸入云的阁楼，这便是昆仑山的藏经阁，收录了四海八荒绝多数的典籍，在这里应是可以找到较为完整的阵法详解。

藏经阁的书不计其数，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我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惊呆了。

楼阁里呈圆柱形，墙壁上全存放着经书典籍，差不多有几百层，楼阁顶上是镂空的雕花，日光像一束束黄白色的丝绸垂落下来，覆在壁龛里的古籍上。

我叹了口气，要从这么多的典籍中找到记载阵法的书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阵法这个东西我可谓是从未涉猎。

想到此，我唉声叹气地坐在蒲团上，掐诀从第一层开始找起。

两三时辰后，我才找到了第三层。我撑在桌子上，困虫开始爬满我的躯体，上下眼皮像是挂了对勾子，止不住地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翻书声将我从睡梦中拉出来，我睁开惺忪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坐得很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卷经书，暖黄的烛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摇曳，微微垂下的眸中带着淡漠，似是没有意识到我已经醒来。

我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直到他的视线与我相撞。我被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手忙脚乱地将原本披在我肩上的狐裘捡起来。

“神君怎、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里。”他的视线又回到了书卷上。

我嘴角抽抽了两下，我就说今日我进来时并没有看到有人在阁中，原是施了障眼法坐在一边看书。

“神君何故使用障眼法，要是我知道神君在里面，是万不会来打扰神君的。”

“不是，是我怕打扰到你。我看你好像有很重要的事。”

他看着我，幽深的眼瞳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参加雪境试练一事。

“你想参加雪境试练？”

他的视线落在我已经寻到的几本书上，继而有回到我身上。

我有些慌乱，支支吾吾道：“其实不是的，我收集这些书是想了解一下阵法，万一再遇到上次那种情况，好有个应对之策不是。”

他转头不再看我，只是淡淡地说道：“阿泱，你的骗术还需再精湛些。”

于是我也干脆摊牌：“没错，我就是要参加雪境试练，要拿到沙罗雪果，要增强自己的仙术。”

他的嘴角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可是雪境试练很危险。你确定要去吗？”

“那是自然，再危险也总不致死，顶多受点伤。反正这沙罗雪果我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的。”

我将寻到的书整理好，继续道：“何况，有时候死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他似是没料到我会这么答，收回了刚刚的一抹笑，神色逐渐变得冷峻。

“神仙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我自然知道。除非魂飞魄散，不然哪怕只剩残魂轮回数万年，也终有归来的一天。如此，承载的记忆越来越多，痛苦也越来越多。无法忘却、不能忘却，久而久之，死亡变成了一种幸事，活着变成了一种痛苦。”

生来即为神、为仙者，在死后只要他们魂魄尚存便会入轮回，受天地滋养，哪怕肉身消弭，数万年后也会再次归来。

因为大部分神仙的存在都是为了更有意义的死亡。

“上天既然赋予了我们法力和长生，那我们就该知道，这是我们应有的代价。”

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将书抱在手中朝门口走去。

“可是我不愿意，我想逃脱。”

“阿泱，无论如何，我以为你该好好爱惜自己。”

“不劳神君费心，我自有考量。”

“你取沙罗雪果的目的并非你方才所说，对吗？”

听到此，我脚步一顿，而后快步离开，并未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