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术法收回,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我喘不过气。
我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她每日在忘川河的渡口是因为在思念她的丈夫,那个在这世间唯一珍重她的人。上天果真不仁,他们明明将会有更好的生活。
我真的想去问问司命星君他们上辈子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会有这样的命格。但是转瞬间,我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神仙尚且无法逃离天道,何况凡人呢?
今日是余濯受审的日子,我和姜禾站在公堂旁听着高台上的判官给他按的莫须有的罪名。
余濯跪在底下,身体的疼痛让他不停地冒冷汗。他静静地听着判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像蒙上了一层阴翳,没有任何色彩。
哀莫大于心死,也许现在所谓的公平正义在他的面前早已不重要,他所看重的早已离他而远去。
我施法现身,指着高台上的县令说:“你判案不实,不知如何担当得起县令这一职责。”
周围的人显然都被我吓了一跳。
县令有些生气,拍案而起:“大胆,哪里来的野蛮村妇,在此胡言乱语。”
“此男子并未做有犯科律的事,而你却判他有罪,不是判案不实是什么?”
我看着余濯道。
屋外观看堂审的人群突然掀起一声声讨论,都在怀疑这场案件的真实性,但是无一不怀着看戏的心情。
那知县老头冷笑了一声,“你说他冤枉,你有什么证据。”
“要证据,把你那宝贝儿子叫出来不就行了。”
那知县一脸好笑的看着我,便摆摆手将胡夷给叫了上来。
“若你不能证明此人无罪,按律法,你扰乱公堂、出言不逊也是死罪一条。”
我指着胡夷说道:“你,身为县令之子,不以身作则,为民分忧,却暴戾恣睢、无恶不作,简直猪狗不如。”
他吊儿郎当地走到我旁边,恶狠狠地说:“你算哪根葱,敢这样骂小爷我。”
“你不仅强抢民女,还把余濯的四肢敲断,将他的妻子姜禾姑娘欺辱而死,最后嫁祸给余濯,让他受尽折磨。”
“笑话,我前些日子晚上归府时,恰好看见姜禾姑娘惨遭毒手,于是便出手相救,在打斗中才将余濯打伤。可惜因救解不及时,最后姜禾姑娘还是未能避免灾祸。你怎能因为姜禾姑娘已不在人世就这样污蔑我?”
这胡夷一无是处,颠倒黑白的能力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也是,光靠我一人的言辞的确单薄,不如就让当事人来说说吧。”
我说完这句话,余濯的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
胡夷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你这个疯子,让死人来对簿公堂,你难道能让死人说话不成?”
我嘴角挂起淡淡的微笑,有时候我不得不嘲笑凡人的无知,永远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让你失望了,我确实能。”
看我如此坚定的模样,胡夷的脸色稍微变了变。而余濯便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底充满了希冀。
我捏诀将姜禾显现于众人眼前,门外霎时传来一片哗然。
胡夷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得瘫在了地上,指着我和姜禾结巴道:“鬼,鬼啊!”
那知县大人也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但为了维持威严,只能强装镇定拍了拍案。
“肃静!肃静!”
余濯看着姜禾,红着眼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对姜禾说:“你现在不仅可以听见,还能够说话,你把你经历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姜禾哽咽着说出了她所遭遇的非人的对待。胡夷的罪行昭然若揭,底下的人群也开始纷纷谴责。
县令吞了吞口水,语无伦次地说着:“你你你,就凭你装神弄鬼,一面之词,本官就会相信你们吗?”
我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我乃当地的土地神,你儿子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神怒,若你再徇私枉法,执迷不悟,怕是会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说完我便只手引了雷,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果然对待一些无知的人还是要用些非常的手段。
“是,是在下愚钝不堪,有眼不识泰山。我,我这就翻案,还余濯公子清白。”
于是他便立即改写判牍,将余濯无罪释放。
门外跪着一群人,全部都在拜我,我也算是沾了土地神的光,就是不知道闹出这么大动静,天上的那位怎么想。
我将他们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的记忆全部抹除当然除了胡夷。
余濯被带回家中,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但是却炽热地看着姜禾。他觉得眼前都是都是一场梦,怕稍微一动,这场梦境就会坍塌破碎,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余濯躺在床上,姜禾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替他将耳旁的鬓发理好。
“阿禾……”余濯嗫嚅着,万千思念此时都汇聚在一处,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同我做了交换让我来帮你,我会治好你的伤,然后将她带走。”
我解释道:“斯人已逝,阴阳相隔,若将她强行留下,于你于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阿禾都不在了,我活着何益?”
“我们不能为了别人而活着,活着的意义有许多种,在漫长的岁月里你总能找到。”
我知道我的话语对一个心已经死掉的人来说是多么的苍白,于是补充道:“何况,姜禾姑娘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余濯望着姜禾,姜禾笑着在他的手心上写了一句话:我要你替我看看这世间的山川河流,听听四季流连变化的声音,去寻找我们希冀中的小镇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我们还会相见吗?”
这话看似是对姜禾说实则却是在问我。
姜禾既答应了我的条件,那必定是再无来世了,但是我不准备把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告诉他,只是淡淡地道:“天道难以捉摸,有缘自会相见。劝公子切莫耽于前尘而最终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此后的日子里,余濯终是找到了他们梦中的那个小镇。由于手脚的不便利,他不再出船打鱼,而是学着姜禾的样子每日背着伞娄去渡口卖伞,在江舟渔歌里观日月盈昃,听沧海之声。
至于胡夷,此人则是疯了,日日念叨着他看见了鬼神,而旁人只当他得了失心疯,对他避而远之。之后在某日清晨失足从山崖上滚了下去,死倒没死,却磕到了脑袋,从此便不能听不能语了。
我翻着汤谱,笑着天道的不公,命运的无常,但是我知晓这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世间良善人如此多,却也不是人人都得以福泽;世间做恶人如此之多,却也不是人人都遭因果报应。你我皆为浮尘,谁也无法拯救谁。
“宿泱。”
身后一声清冷的声音传来,我有些惊奇,毕竟已经三百多年没人喊过我这个名字了。
我转过头去便看见一身着青蓝色衣袍,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门口。虽然逆着光,但我却能一眼将他认出。
他同记忆中有些不一样,记忆中的他总是咳嗽,常年披着大貂,需要日日喝药来调理身体。
“神君,多年不见可还安好?不知是为了何事,竟劳得神君大驾光临。”
我强忍住内心的翻涌和酸涩,笑着说道。
“宿泱”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不该插手凡人之事,也不该私自引天雷。”
他慢慢地走进来,随着光影褪去,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的脸在此刻却再次清晰。
“引天雷自是我的错,我自会去冥王那里领罚。至于是否要插手凡人之事,我自有考量,就不劳神君费心了。”
“你知道天命不可扰,如若不停手便会为天道所反噬。”
“这样最好了,不是吗?”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神君,早在三百多年前你我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也不必特意跑来提醒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宿泱,你当真要做得如此决绝吗?”
“是。”
“可私自插手凡人之事本就是违背天规。”
我笑着打断他,“怎么,神君是还想再次把我扔进无间地狱吗?”
他垂眸沉默。
果然,他连解释都不想解释。看来当年却乎是他主动想将我扔进无间地狱的,我竟然还在想他是否有什么苦衷,真是可笑。
我自嘲地喝了一杯茶,随后说道:“神君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淡淡地说:
“宿泱,碧影殿里的九霄瑶光开花了。”
他看着我,俊秀的脸庞上波澜不惊。他果然擅于隐藏心绪,总是让我捉摸不透,进退失据。
“九霄瑶光,千年开花,花映九霄,灿若星河,可助人净化心灵,神力大增。如此珍贵的神物,我等罪仙岂敢窥视。神君不该同我说的。”
我起身整了整理衣摆,便提裙而去。留在这里我怕我早已筑起的高墙会渐渐崩塌,再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我那肮脏不堪的样子。
“我还有要事,神君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