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初澜一觉睡醒,神清气爽,摸出手机核对时间,发现还有半小时才到正常的上班时间,于是慢悠悠地起身。
她打量着房间内部的摆设,简单且陈旧。
她自己昨晚睡的地方是一张比较宽大的木桌,旁边还有一个可以用来储物的木质斗柜,除此之外,房间内别无他物,空空荡荡。
邵初澜想象中鬼屋里应有的牌位、香台,再不济棺材等等,这里通通没有。
不过邵初澜第一次来地府,她认为是自己的想法过于刻板了,就没继续深究。
她站起身,打开自己的背包,准备收拾一下自己。
鬼门关内的水,生魂无法使用。
邵初澜用自己带的矿泉水简单洗漱,顺便就着水吞下几口小厨房领的干粮。一切准备妥当后,推开了房门。
然后和客厅正中央,大爷一样坐着的万骈对上了视线。
邵初澜:……
“舍得起来了。”
万骈坐在漆皮剥落得已经不成样子的木椅上,白皙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碗沿,声音是惯有的讥诮。
他总有把坏桌陋椅坐出王座的架势。
矜贵的气势衬得周遭一切都焕然生辉。
昨天晚上接待邵初澜的女鬼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见到邵初澜后,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这男的谁啊,大早上忽然出现在这里,大马金刀地坐下就不走了,好恐怖好害怕气势好压抑,她要妈妈呜呜呜呜呜。
邵初澜笑嘻嘻地应着万骈:“早啊,万前辈。”
万骈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掸了掸袖口处不存在的灰尘,长身而起,黑色的披风跟着他的步伐飘扬着。
这是示意她快走了。
邵初澜收到讯号,快速走到女鬼跟前,感谢她昨天晚上的招待。
然后快步追上已经走出了几十米开外的万骈。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很快走到了拓荒村的边缘地界。
路面是湿漉漉的泥土,紫色的荒草长了有半米高。
比起厉坛周围,这里的阴气似乎稀薄些,邵初澜才到达附近,觉得呼吸都通畅不少。
万骈脚下未停,稳稳地跨过边界。
邵初澜学着万骈的样子,抬脚便往前落。
没成想脚下一空,邵初澜重心一个不稳,直接往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邵初澜伸手扒拉住了一颗草,那棵草韧性十足,竟然没被她的力道折断。
邵初澜的身体被迫悬在地界边缘的半空,满头大汗。
低头看着脚底的一片浓雾,邵初澜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高,浑身僵硬,不敢妄自动弹。
奇的是,万骈的身影依旧保持着和她同一水平面,似乎完全不受重力影响,步伐依旧稳健,从容娴雅。
邵初澜意识到他是真没注意自己没跟上,只能朝着他的身影大喊:“万前辈,万前辈,万骈救命!!!”
万骈从容悠闲的脚步停了一下,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叫喊声。
回过头,看到邵初澜狼狈地悬在半空,勉力挣扎的样子,怔了一会儿,深紫色的瞳孔难得地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然后,很突然地,指着邵初澜的方向,开怀大笑起来。
还挂在半空的邵初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有意思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万骈笑了好一会儿,邵初澜的心情从紧张害怕到麻木和无语。
她想报警了谁懂。
不过,她发现自己在这里,似乎不怎么受重力影响,单手支撑这么久了,也并没有感到特别累,索性干脆就这么挂着。
“发现了吧,这里的重力场要低得多。松手,直接跳,保证双脚同时着地就行。”
万骈笑够了,开始给她发布指令,声音里还是含着浓浓的笑意。
听着万骈的指令,邵初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角度,手松开了荒草,抬手护住脑袋。
然后整个人轻盈地双脚着地,连缓冲都不需要。
邵初澜甩了甩有点发麻的手臂,看向万骈。
男人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收回,白皙的脸颊因为笑得太狠,飘上了罕见的红,一直渗到眼尾。
眉眼也不复往日的凌厉,添上一抹柔和,让整体的五官变得生动又妖冶。
如果韩汐和柳微云等人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自己见鬼了。
她们可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万骈。
邵初澜不得不承认,万骈的长相,是她见过的所有人和鬼当中,最漂亮、最精致的,美得不似人间客。
被邵初澜直接的视线盯得久了,万骈错开视线,故意咳嗽几声,重新板着脸转移话题:“前面就是东屋了。”
邵初澜点头,不需要万骈进一步解释,昨天她从石板那里,已经大致问清楚了拓荒村的构成。
厉坛所处的地界,是拓荒村主村,北屋。
紧邻拓荒村的东西南三屋,在办事处的地图上,同归属于拓荒村,但实际上,只有西屋和北屋交往密切一些,所以昨天邵初澜假称自己西屋来的时候,村民才没有太过抵触。
东屋和南屋,都在拓荒村的边缘之外,说是单独的村子也不为过,和北屋几乎没有往来。
不过这些都是八十年前,鬼门关重修以后的事了,要往前推个百来年,整个拓荒村浑然一体,甚至连牌位和灵台都是共享的。
万骈没想到邵初澜真的知道,和她合作真是让自己省心不少。一时间看向她的神情更柔和了,像是驴发现了一套精良的拉磨工具。
邵初澜要是知道万骈把她比喻成什么,一定会倍感无语。
东屋比起北屋来,要萧条不少。
路面还是最原始的土路,没有压平。
邵初澜才踏上去,脚边便荡起了一层薄灰。
她观察着道路两侧,稀稀落落的白色房屋点缀在成片的树林之后。
不过,树林的颜色比较有意思,叶片是紫色的,和万骈的眸色很是相近。
邵初澜正疑惑树叶为什么是紫色的,却见万骈已经蹲下身去,指尖捻起一些泥土,放到鼻尖下嗅了嗅。
“果然。”
万骈轻声说了一句,拍干净手上的泥土,唇角很细微地翘了一下:“看来又有鬼的耕地尝试成功了。”
鬼?耕地???
邵初澜怎么也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在她的观念中,鬼就分三种,要么像办事处见到的富态鬼,家里有人供养,要么像刚刚厉坛里的那些,等着统一分配与施舍,还有一种就是办事处内部的同事,有编制在身。
反正她没想到,这年头,当鬼都还得种地。
果然农业是生存之本。
见邵初澜一脸问号,万骈没有出声嘲讽,而是耐心解释:“东屋和外界的联系被北屋切断了,必须学会自给自足,否则只能成为饿死鬼,最终化成土地的养料。”
邵初澜疑惑道:“那他们在人间的亲人……?”
万骈轻轻地瞟了她一眼:“你昨晚住的那户,见过牌位么?”
邵初澜一愣,仔细回忆一番,确实没有灵台牌位之类的物品,屋里空得一眼可以看穿。
万骈继续道:“拓荒村收留的都是人间无亲友之魂。收容的大多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徒。当然老来无子的、早逝的孤儿之类,只要人间无人为其树牌立碑的,都会统一将户籍划到此处。”
“这些鬼魂基本都不事生产,因此每年需要从别的村落抽调部分资源过来举行坛祭,也就是昨天的分配仪式。我也有一阵没来了,据说每年都很乱。”
邵初澜想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困扰她一整天的问题:“可是万前辈,昨天为何没有在最开始的时候,阻止那个壮鬼带走大量资源?”
万骈忽然停住,转过身,语气有些失望,也有几分不耐:“那你认为,阻止了他,然后呢?”
没等邵初澜接话,他自顾自继续道:“然后你就认为,只要剩下的总数量多,那些鬼就不会挤着上前,我也就不用当场立威了是吧。”
万骈看向远方,眼里闪过片刻的空茫:“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吗?”
“可是你也看到了,那群鬼根本就记吃不记打,不给他们彻底的威慑,是不会听话的。你跟一群都不在乎家破人亡的鬼讲道理,做梦。”
邵初澜听得莫名其妙,不太同意地摇头:“我不是说不应该威慑,我的看法是擒贼先擒王,先把壮鬼处理掉,这样能够省去后续的很多麻烦。毕竟,只要壮鬼存在的一天,这种现象就绝对不会消失。明年、后年、未来的千千万万年,坛祭还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每年都爆发混乱。”
万骈没意料到邵初澜竟然是这样想的。
他原本以为,邵初澜会和几十年前那些人一样,满嘴的仁义道德,痛斥他大开杀戒的恶劣行径。
可笑。
如果秩序和道德有用,难道他就想背杀孽吗?
这玩意积累多了在功德簿上也很难消,转世投胎都难。
他看向邵初澜的眼神消退了几分玩味,像是重新认识面前这人一样,语气里带了些许郑重:“你还真的是……不太一样。”
邵初澜不知他为何会给出这样的评价,沉默着没有回应。
万骈也不在意,转过身继续往村子里走。
“他还有用,这群鬼必须有个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算是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
邵初澜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相通前后关窍后,却恍然大悟。
也是,就昨天那群鬼表现出的无主见的样子,处理掉一个壮鬼,还会有下一个壮鬼,会有未来千千万万个无数个壮鬼。
它们必须有一个权威一般存在压在自己头上,才能借口推脱自己的无能。
权势会彻底改变一个人,也能改变鬼。至少目前来看,这个壮鬼只是比较狂傲,眼光也局限在北屋的一亩三分地,尚在可控范围。
谁知道未来出现的壮鬼会不会把主意打倒外面去。
毕竟战争与扩张是获取资源的最快方式。
邵初澜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对万骈的远见表示佩服。
她跟着万骈穿过一片树林,发现了一户掩映在漫山遍野紫色植株中的白色房屋。
方圆千米,仅此一户。
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碾磨整齐地堆放在栅栏旁,甚至还自行掘了一口水井。
邵初澜看了一眼门牌号,在PDF里找到了这户人家的档案。
【吴七十,无配偶,无子女,享年78岁。】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出差(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