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楚地守墓的日子 第7章 主君驾崩的第七天

什么意思？

苏七七有些茫然地接过草递来的烤肉，心想，人总爱说些奇怪的话。

口粮从前也是这样。

她摇头，嗷呜一口吃掉热气腾腾的烤肉。

只一口，她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入口微烫，油汪汪的肉片肥而不腻，外焦里嫩，上边还淋着些许野果汁，带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在她贫瘠的记忆里，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

至于各式各样的糕点，那是甜的，是另一种好吃。

苏七七吃得开心，嘴里塞得满满的，不忘扭头，冲着草露出一个赞美的笑容。

烤得真好！

总是神色淡淡，遗世独立的神女小口吃着灸肉，轻轻虚捂，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回眸一笑。

缀着星光的双眼弯成了月亮，无声的赞许，直白地传递过来。

草一愣，心里鼓动，罕见羞涩地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手上更加小心地翻动起灸肉来。

“夫人？”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答，将军也不敢妄自猜测。

八子皎是大行姬妾，哪怕是君后也无权擅自处置，更别说，此番君上密令，是送两位大行姬妾前往王陵守墓。

守墓远离俗世，于贵人而言，却不意味着惩罚流放，而意味着与逝者共存，与鬼神相通。

是脱俗超然，亦是王者的偏爱。

王陵是距离黄泉最近的地方，即便尘归尘，土归土，消散人间，谁又会愿意对着自己厌恶的人几十载？

所以，君主弥留之际，都会留下遗诏，定下哪位心爱的姬妾作伴。大行去得急，没有留下类似的遗诏。

这却也不是必须的。

姬妾尚可活，奴隶就不一定了，为彰显君王威势，便是到了黄泉，亦要有奴仆鞍前马后。君主驾崩，均要活葬一批奴隶，世代如此。

只大行仁慈，在世时便要废除活殉，更是以身作则，只身上路。

可听闻那龟卜，还是选中了夫人随行，说明大行心中亦有不舍。

想着，将军的余光不由看向那截素色裙摆。

便是经历了如此混乱，夫人依然纤尘不染，坐立自有贵女的娴静柔美。

他心下感叹。

若非如此，一贯威严沉肃的大行，又怎会对夫人宠爱至此？只愿生死不离，朝夕相伴？

哪怕是君后也没有得到这般偏爱。

如此，将军想，恐怕再也没有人比元夫人更了解大行的心思了。

大行用膳，每有鹿肉，都会将其赐予元夫人。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便是他们也有所耳闻。

都道盛宠后宫的元夫人长袖善舞，聪慧过人，勇故而询问。

他钦佩茅的勇气，但此人试图破坏大行灵枢，使其不得安宁，死罪也。

先前他就觉得八子皎有些古怪，为敬尊者，他没有多看，谁知八子竟勾结外人，害得士兵落水受伤，耽误了行程。

至于奴隶之死……

奴隶性命，虽贱如草荠，却也是王室之物，若是不惩，王之威严何处？

诸事重大，将军不敢妄断，期盼独得大行宠爱的夫人能指点一二。

于是，将军再次说道，“还请夫人明示。”

龟卜，请大行抉择，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若大行宽恕，他自然无话可说，若是大行自有定夺，那他亦无比顺从，当杀则杀。

驽钝如草都听得出来，将军是不愿轻易放过八子。可她也看得出，夫人似乎偏爱八子。

草暗暗警惕，倘若两人发生了冲突，那她必会化作盾牌与长矛，刺穿所有敌人，护夫人周全。

可……面黄肌瘦的女奴低垂着头，敛住了眉眼间的忧虑，只她一人，如何能对付骁勇善战的士兵？

想着，她的余光不由看向了不远处的同伴们。

美食在前，苏七七可没那么多心思想别的事情，感觉差不多吃了个半饱，她用绢布擦了擦嘴。

其实她早就觉得奇怪了。

这人类什么都要问她，像吃不吃饭，要不要出恭，需不需要洗澡，之类的。

在楚王宫，鲜少有人如此不遗巨细的。

次数多了，苏七七都有些忍不住了，到底还记得口粮威胁过的，在别人面前，要用雅言，她慢吞吞地将心里的话转换了一遍。

“你为何总是问我？”

女子的声音清脆如泉，却带着些许冷意，将军惊讶抬头，第一次直视夫人的容貌。

只一眼，他匆匆低下头去，麦子般的肌肤微微发烫，心跳得飞快。

守礼的将军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冒犯了夫人，正想告罪。

却听见裙摆摩挲的声音，倩影掠过。

年轻的将军死死低头，按捺住抬眼的冲动。乍被美貌冲击的心，这才缓缓平复了下来。

下一瞬，微风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疏远清冷，带着几分讥讽。

“将军不如早点歇息，梦里什么都有。”

勇不由苦笑。被厌恶了吗？

苏七七说是睡觉，那就真的只是睡觉。

一般的妖精不爱做梦，她一年到头也鲜少有做梦的时候，就算做梦，也只会做些特别的梦。

比如说，最近，她就总梦到她心爱的口粮。

每当她扑上去，想啃上几口解馋时，口粮都会面无表情地推开她。

然后，梦醒了。

回味着那股让人梦断魂劳的绝顶美味，苏七七摸了摸毫无起伏的小腹……饿了。

睡觉睡觉。

原本，草应当回到女奴之中，可她私心想要做得更多。见没人拦着，草大着胆子，亦步亦趋跟着夫人到了马车旁。

头一次做如此冒险之事，草浑身发颤，然而，一颗心，却像飞蛾扑火般，想要靠近黑夜里的火光。

守在树林边上的士兵，恭敬地看着贵女飘过的裙摆，又看了眼紧随其后的女奴，收回了视线。

既然是贵人允许，那就没必要管了。

苏七七打了个哈欠，找到了自己的马车，她抓住车帘，还未撩起，就感到了奇怪的气息，她动作一顿。

“夫人！”

怎能让夫人亲力亲为。

草连忙上前，接替了夫人手里的帘子，熟练地卷起……

月光照进车厢里。透过掀起的车帘，她看到了角落的黑影。

八子皎！

草心里一跳，迎着卫士们时不时掠过的目光，她吞下了几乎涌上喉咙的惊呼，强自镇定。

感觉到身边人紧绷的情绪，苏七七心里歪头，她还以为草和她一样，发现车里有人了呢。没想太多，她撩起裙摆就跳上了车，钻了进去。

车厢一晃。

“夫人！”草惊呼，顿时就引起了士兵的注意，她急中生智，跪倒在地，大拜谢罪，“谢夫人体恤，还请您踏着奴的背上车吧，奴撑得住。”

“若是您不慎伤了贵体，就是草的过错了。”

女奴脸上满是惶恐，像是为主子出人意料的举动，感到心惊胆战，又像是害怕自己照顾不周被问责，枯瘦干瘪的身体不住发抖。

贵人总会做出惊人之举。

士兵们也见怪不怪，他们收回了视线，继续巡视四周。

“无事，不是你的错。”夫人撩起侧帘，像是当真以为她在告罪。

明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指引着迷途的野人。

草心头触动，思绪难平，她沉默地站了起来，“是，感谢夫人仁德。”

月下的神女莞尔一笑，“拉下车帘吧，我要就寝了。”

草得令上前，却也没忘了暗中警惕。

若那八子心怀歹意，她就大声叫唤，可要是夫人与那人有事密谋，她也要想法子掩护才是。

近了，草借着月光往里看。

却见身形纤弱的女子，扑到了夫人怀里，夫人轻捻着女子一缕长发轻嗅，听到动静，繁星般的眼睛看向了她的方向，缓缓眨眼。

草松了一口气，虽然觉得八子皎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她还是不假思索地拉下了竹帘，守在马车前，警惕地看着周围。

车帘缓缓合拢，车里一片寂静。

“投怀送抱”的八子没有说话，苏七七却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辛辣的，带着些许烟火的气息。

她嗅了嗅人类的头发，是好闻的皂角香，不是这个，她低头，看着人类露出的一截皓颈，无意识地贴近。

好饿。猎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要咬住猎物的软肋，注入毒素，用蛛丝捆起来，然后……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脸上，冷得像冰，苏七七清醒了几分，透过手指间隙，她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眉眼。

眼睑微垂，冷静持重，眼里满是厉色。

好熟悉的味道。

“听着……”女子松开了手，满脸寒霜。

苏七七置若未闻，冥思苦想，是谁呢？

漂亮的花纹闪过，苏七七恍然大悟，“是口粮！”

女子惊愕地看着她，脸色一黑，“砰”的一声轻响，倚在她身上的身影登时消失无踪。

苏七七下意识接着掉下的衣裳。

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呼呼吹过，吹乱了苏七七的额发。

苏七七不甚在意地捋了捋毛发，疑惑低头，翻看着手里的衣裳，直到看到裙摆的小字，她神色迷茫。

这不是，她的裳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