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楚地守墓的日子 第14章 主君驾崩的第十四天

翌日，将军勇带着士兵们回去复命了，留下了大批奴隶。

临走前，他告知了元夫人和八子皎真正的王令——守墓。但未免引起非议，两位往后是不能再以大行姬妾的身份在外行走了。

也就是说……

“我们死了？”苏七七嘟囔着，“那我还要换个名吗？”

“换什么呢？”

和没心没肺的苏七七不同，“皎”转眼就知道了新君的实际意图，以最快的速度明辨敌我。

而代价，不过是诓骗了一个大行姬妾……甚至称得上仁慈。

女子低垂着眼，被面巾遮挡的脸浮现出几分沉郁之色，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这对苏七七来说，却是关系缓和的迹象，她很早就想问了，祂之前还只能披着她的衣裳假扮“皎”，现在怎么就能行动自如呢？

旁人都没发现人被顶替了。

“你是喜欢这张脸吗？”

苏七七有些纠结，因为她也是有点喜欢皎的，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皎的味道很香，人也好看，特别是湿漉漉的样子，像团成球的小鸟。

可青衣是她的衣裳变的，那也算得上是她的同类，这让苏七七多少感到亲近。

明明都是她喜欢的人，加起来应该是双倍的快乐，为什么她却总觉得怪怪的？

苏七七揪了揪衣带子，有些困惑。

“你喜欢这张脸？”

总是对她若即若离的青衣，却是突然逼近，如此反问道。被丝帛遮住的脸，看不清轮廓，只露出了一双水光洌艳的杏眼。

苏七七有些分神，皎身量不算高，骨架偏小，落水后，整个人都像小了一圈，可她总是低着头，眉眼忧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青衣虽然也是比她矮些，一模一样的身形，可她眉眼上挑，眼神深彻，看向她的目光，透着股奇异的宽纵。

像长者看无知小辈，又像猎人看野性难驯的小动物。

苏七七忍不住伸手，摸向她的喉咙，指尖却被冰冷的护甲挡住了，那是与战场甲胄相配的护颈，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凶兽。

饕餮。

她记得，那是永远都吃不饱的怪兽。

“你喜欢。”苏七七还没开口，女子就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她后退了一步，声音淡淡，“只是不喜欢出现在我的脸上。”

苏七七呐呐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

女子瞥了她一眼，径直跪坐在塌上，不再说话了。

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持续到巫祝的到来。

满头银丝的长者杵着彩漆龙头杖，在弟子和奴隶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皎”起身搀扶，态度自然，让落后了巫祝半步的柷，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转而微微躬身，跪坐在门边。

奴隶们则是跪在门廊下，他们是没有资格登堂入室的。

“夫人昨日寝安？”

巫祝跪坐在塌上，如是问道。上首是空的，谁也没有坐上去。“皎”则是低眉垂眼，坐在了巫祝的身侧。

于是，独坐在另一侧的苏七七，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但蜘蛛又不是抱团的生物，她倒没感觉到什么异样。

只是有些奇怪，小青妹妹为什么会更亲近这人。

至于昨天睡得好不好，苏七七回味了一下梦里的绮丽，“嗯，极佳。”

老妪颔首，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如此，灵枢也需尽快下墓。”

“还请两位今日就随我上山。”

嗯？苏七七有些迷茫，这些事情，口粮从前没跟她说过，她还以为到了这里，就能自由活动了呢。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巫祝没有过多解释，反而唤起了弟子，“这是我的弟子柷，她会告知您关于下墓的事。”

“我还要稍作准备，还请这位贵人相助一二。”

“唯。”柷膝行而出，微微俯身。

“诺。”被点名的“皎”应声，恭敬地扶起了巫祝。

简单露个脸的巫祝，带着小青走了，苏七七看着两人的背影离去，门廊下的奴隶也跟着走了大半。

她转而看着眼前少年老成的柷，想了想，“柷，是礼乐之器吗？”

“然也。柷者，漆木也，形如方箱，有锥击壁，闻其声。”

“是个好听的名。”

柷笑容浅浅，眼里却是平波无澜，“谢贵人赞言。往后的下墓，还需贵人相助。”

楚王灵枢已到，需要尽快下墓。

如今贵族宗族观念盛行，墓地多为公墓。

楚王陵也是如此，紧挨着的一片，都是楚国王室的陵墓，自山腰起，下至黄泉，守望相助，彼此却又是分开的，并不互通。有些为多层墓葬。

墓穴的范围，由冢人兼巫祝依据长幼尊卑规划安排。

王墓没有统一的形制，但一般有椁室，四库，陪葬墓，殉葬坑。

从主君即位后开始动土，重视此事的国君，会另令国师相地择居，网罗各地能工巧匠，搜寻奇珍异宝。

若是王活得够久，待到王薨逝，陪葬品多如繁星，殉葬坑的奴隶压肩叠背，陪葬墓有美人相伴，墓穴也要如同在世时那样，桂殿兰宫，珠宫贝阙，极尽奢华，因而称之地宫。

相反，若是主君不幸早逝，动土时间短，随行之物寥寥，墓地规模自然不如。有些甚至才堪堪挖好墓坑，人就没了，因而只能薄葬。

楚赦的情况属于两者之间，虽然不太重视身后事，但墓是很早就在建的，更何况他连连征战，收服了不少蛮夷之地，因此国库充足。

但他的随葬品却是没多少，墓里也免了殉葬坑和陪葬墓，因而规模更小，看着像是私墓了。

“这是遣册。”

也就是陪葬品清单。

苏七七接过简牍，勉强看了几眼，她向来是不太喜欢这样密密麻麻的字的，虽然单拎出来每个字都很美，但连起来就叫人头疼了。

除了礼法上规定诸侯王的一应用度，像七鼎六簋，原先楚国没有这种规矩，但周礼逐渐被认可，传到各诸侯国，因而楚赦是第一个依照礼法置备陪葬品的楚王。

好像都是他经常用的东西，苏七七有些不确定地想。

难道，这意思是，让她看着再添点？

嗯唔，苏七七已经开始在想，自己有没有带来什么宝贝了。

柷继续道，“还有一事。循旧是要在封棺锁椁后，进行血祭。”

即在墓坑里填人，殉葬坑另计。但因大行遗诏，此处换为献牛羊等畜物。巫祝提出了以偶人以替，得到了大行生前的准许。

但因夫人身份尊贵，偶人还需要自行雕刻，“这是木料。”

“今晚守灵，祝者献歌献舞，燃引路盏，巫祝添油，随后将由夫人继续。夫人劳碌，若是困倦劳累，此时还可小憩。”

苏七七含糊地应了一声。

“如此，柷就不打扰了。”

一群人又走了，房间安静了下来，苏七七看着手里打磨地光滑，只差眉眼的偶人，陷入了沉思。

她这，也不会刻人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