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一百年都过去了,可我却还记得清楚。”红衣厉鬼幽幽道:“那时我还在闺中,母亲说,父亲为我定了一门好亲事,北平城里长源洋行的小东家,我虽鲜少出门,却也知道他,都说他模样生得俊朗,性情温和,学识也出众,闺中姐妹都说那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我乍闻此讯,也是心中欢喜。那时我年方二八,母亲说,再有两年,他便要上门迎娶了,于是我日日盼着、望着。”
厉鬼闭上了眼,似是在回忆着什么,阴厉的面容和缓了些。
“可是不久,母亲便告诉我,他要去海外求学了,只说会在婚期前回来的。那时我心中虽失望,却还是期待着的,他那样好的人,必定不会失约的,于是我就这么一年年的等着,可他到底没能上门迎我。下人们私下里都说,他定是在海外迷恋上了洋女人,不舍得回来了。我却是不信的,他是那样好的人,怎会违逆父母的意愿,辜负了我呢?”
“可是......”说到这,厉鬼神情变得凄楚:“那日我无意听见母亲与父亲之间的谈话,母亲说他家虽来人安抚,可到底那小东家心中不喜这门亲事,倘若坚持下去,只怕要坏事。可父亲却道,不碍事,左右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头的花儿再鲜妍也只是一时的新鲜,大不过父母去的,他们家大人极喜欢我家女儿,这亲事必是要成的。我与母亲都被父亲说服了。”
“这亲事最终还是成了,他被父母强逼着回来,与我成了亲。那日我穿着亲自绣的喜服,带着满心的欢喜与企盼嫁给了他。婚后,我们的关系却很冷淡,我知道他不喜我,但我想着,只要一味对他好,终有一日,他会知晓我对他的心意。可还没等我捂暖他的心,他便要走了。他接手了洋行里的生意,要去上海进货。我目送着他离开,却没想到……”
故事说到这,江畔心里有数了,这世间的恨大多源于痴男怨女。
红衣厉鬼仍自顾自地诉说着:“他走后没多久,我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家婆与家公很是高兴,忙给他去了信。可在收到他的回信之前,我便听说了他在上海另置家室的消息。那时我便病了一场,可我没想到,他竟绝情至此!”
话说到这,厉鬼周身戾气暴涨,声音忽地拔高:“他在信中告知我,他是接受过新思想洗礼的人,与愚昧无知的我是不一样的,也并不相配,而今他遇到了灵魂相契的伴侣,他们要一起为革命事业奋斗,希望我为他们的革命事业让步。因着这封信,我动了胎气,孩子险些没能保住!”
“他是那样好的人啊!”女鬼发出一串凄厉的笑声,语气中嘲讽意味浓重:“我去信恳求他,我愿意接纳他的灵魂伴侣,只求他不要同我和离。可最后我只收到了一封他寄来的休书,以及申斥我的书信。那日我捧着那书信,遍体身寒,以往都说他性情温和,学识出众,却不知他绝情的时候,说出的每个字都能化成一柄利刃,伤人至深。他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血都不要!”
听到这里,江畔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握草!”真特么无情,渣男!
女鬼却没理会江畔,呜呜咽咽地凸自说着:“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红衣厉鬼忽地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刺的江畔脑瓜子生疼,周遭的阴风大作,像是要将人的魂魄摄去一般,江畔忙就地打坐念起了静心咒。
“嗤!”凄厉的哭声持续了一阵才停止,厉鬼嗤笑一声道:“你个黄毛丫头还有些本事。”
江畔松了口气,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讨好着笑了笑:“过奖过奖!”
红衣厉鬼脸色一变,忽地从车顶上一跃而下,飞速冲着江畔而来,那手鲜红的长指甲竟诡异地泛着一层金属光泽。
江畔暗叫不好,现在她没有灵力加持,根本打不过这女鬼啊!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眨眼睛就交上手了,厉鬼身形飘忽,左一爪右一拳,江畔狼狈地东躲西窜。
江畔:[统儿,救命啊!!!!]
右臂挨了厉鬼一爪子,皮都烂了,鲜血直流,江畔泪流满面,太特么痛了啊!
系统:[宿主,目前您与身体的融合进度为90%,距100%融合还需10分钟。]
我敲!
“啊啊啊啊,姑奶奶,咱们好好说话不行吗?!你故事还没讲完啊!!姑奶奶,做鬼也要有始有终啊!!你要我死也让我把故事听完啊!!!”江畔急得哇哇大叫,这会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什么骨气尊严都没有了。
小命都要玩完了,还要啥骨气尊严?!
“哼,急什么,等你成了鬼,有的是时间讲故事。”厉鬼冷哼一声,挥手又是一爪,直朝江畔面门而去。
速度极快,江畔还来不及躲闪,就被那掌下煞气震晕过去……
***
“子方……”
女人幽怨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响起。
江畔惊醒。
她四处看看,却发现周遭又换了一个环境。
这是一间极富时代特色的房间。
民国时期东学西渐之风盛行,东西方文化杂糅,尤其富人家庭,家中不来台留声机都显得自己逼格不够洋气。
这个房间四四方方,传统的中式红木家具,墙上却挂着西洋钟表和西洋壁灯,书桌边上还有一台老式留声机。
非常典型的民国土豪家庭,配置相当高级。
江畔正盯着墙上一副西洋油画猛瞧,忽听到开门声,她转头一看,是个带着圆眼镜的秀气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米色的西装,面容冷峻。
“子方,我……”
略耳熟的女声传来,江畔心里一个卧-槽,这特么居然是她发出来的!
准确来说,是她的“身体”发出来的。
不知道那女鬼使了什么术法,她现在被困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除了思考和吐槽,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愿意离婚?”男人冷声问道,“为什么?我给你足够的赡养费。”
“我不想离婚,子方,我们的孩子将在几个月后出生,你难道一点都不期待吗?”女人抽泣道。
“不期待。”男人的语气毫无起伏。
“你!你……”女人气恼道:“你心里,现在只有她是不是?我就不该让你去上海!你瞧瞧,去了一趟上海,把心都落在那了!”
“我的心从未在你这儿停留过。”男人望向她,幽深的眸里除了厌恶,再没有其他情绪。
“……”女人陷入了沉默,丈夫有多不想娶自己,她是十分清楚的,她以为自己可以捂暖丈夫冰冷的心,没想到还是应验了那句老话——强扭的瓜不甜。
可即使明白自己再也无法挽回丈夫的心了,她又能怎样?他们还有孩子呢,孩子怎么办呢?总归要让孩子有个健全的家庭吧?
于是,女人又说:“可是,我们还有孩子……”
“我说了,我给赡养费,你愿意生下来就生,不愿意就去医院打掉。”男人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他不耐烦地道:“我重申一遍,这是告知,不是商议。请尽快联系你的家人吧,我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解决。”
男人说完转身就走,毫不留念。
女人情绪再一次崩溃了,她不顾形象地大声哭喊:“我不走!我不能走!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来的,你不能赶我走!”
男人却没理会,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女人见状,猛地从床上奔下来,赤着脚追逐男人,一边跑着,一边呼喊男人的名字。
忽地,她脚下一个趔趄,狠狠摔在了冰凉的地砖上,一股热流从腿上蜿蜒而下。
女人失去了所有力气,甚至无法启唇呼叫。她能够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男人。
然而,她看到了男人漠然的目光,和决绝的背影。
那一瞬间,她的心凉透了。
下人发现她时,血已经汇聚成一滩。
孩子没能留住,医生告诉她,因为收治过迟,她的身体损伤严重,往后很难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就是那个瞬间,她凉透的心彻底死了。
她失去了一切,而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却能娇妻幼子在怀,安享天伦之乐,天道和其不公呢?
女人托母亲把自己出嫁时穿的那身红嫁衣取来,在夜深人静时换上,又仿照出嫁时细细妆点,装扮一新,随后在婆家门前那棵香樟树上投缳自尽。
她这辈子好过不了,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
“咳咳!”江畔松开了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这只厉鬼果然道行不浅,竟然能够在幻境中又嵌套了一个新的幻境。
还是以自身经历创建的幻境,那种深切的代入感让她也着了道,险些就把自己掐死了!
“意志倒是很坚定。”厉鬼漂浮在半空中。
江畔轻笑一声,道:“因为求生欲太强了嘛。”
厉鬼有些意外,刚刚那女孩还为了一线生机谄媚讨好,现在这态度……忽然又嚣张了起来,像是有了什么倚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