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起之后,艺术馆中发生了某种变化。
从天花板上投下了昏暗的白色光柱,如同星光一般将正厅微微照亮,从角落飘出了轻柔的蓝调,宁静祥和的气氛在艺术馆中氤氲着。
仿佛,它正在开放展览。
在这个连黑暗都不愿步入的玻璃大厅中,正在上演一出粗糙的戏剧。
“哨子,别折腾了,放弃吧。”
老闫看着眼前的场景,幽幽地说道。
邵杨并没有答话,光是应对眼前的攻势就占据了他大部分战力,以至于他没有多少功夫去想出什么嘲讽的话来回应。
(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来战斗轮!)
他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稍稍吐槽。
仿佛鬼魅一般,蜡像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出现,一时间邵杨背上寒毛直竖,他还没来得及害怕,也没时间去思索这到底怎么回事,蜡像便朝他扑了过来。
(啧!不怕旧印么!)
先过来的是尊大腹便便的蜡像,它的肚腩比双手更快地碰到了邵杨的左手,后者没有细想,抬起刀刃就是一划,他划开了蜡像腹部的衣服,只听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有什么黏糊糊的,类似肿块的东西掉了出来,落到地上一颤一颤的。
(老鼠?!)
邵杨定睛一看,只见那蜡像的肚子其实没那么胖,完全是衣服撑起来的,而那衣服与肚子的空隙处放了个打开的笼子,从里面掉出了几只蜡质老鼠,他一边感慨蜡像的工艺之高,连老鼠都这么逼真,一边移开目光,扼制住自己的反胃感。
手和刀刃上沾了不少黏黏软软的蜡油,邵杨使劲想把它们甩掉,而另一边一个无头的蜡像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想抱住他的腰。
(日!)
邵杨被无头蜡像扑倒在地,他连忙举起右手,用撬棍挡住蜡像的胸膛,那蜡像笨拙地向下压,滚烫的红色蜡油血液一般从它脖颈的断口滴落到邵杨的衣服上。
在邵杨被无头蜡像压制住的时候,那个胖蜡像也已经把掉出来的老鼠塞回笼子,然后伸平胳膊向邵杨扑来。
(你们不要一下子都过来!)
邵杨大臂猛地一使劲,撬棍一抬将无头蜡像击退,然后迅速向身侧一滚,只听噗的一声,胖蜡像和无头蜡像撞在了一起,倒成一团。
邵杨迅速站起,抬起双手。
“维…!”
还没等邵杨准备好,一圈冰冷的麻绳悄然套上他的脖颈,接着猛地收紧!
“咳咳…呃!”
邵杨没有去拽绳子,他轻轻转动手腕,反握住刀子,向后一捅一划。
绳子的力道松了,邵杨踉跄跪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干咳着,就在他试图平复呼吸时,又一个蜡像扑了过来,邵杨挥舞撬棍向它砸去,只听砰的一声,反馈回来的力道震得他虎口生疼。
(铁环?)
邵杨诧异地看向这尊蜡像,它的身躯被一圈圈铁环禁锢着,刚刚撬棍的攻击完全被铁环挡住了。
“维瑞之…!又来?”
背后的风声让邵杨心里一激灵,他敏捷地一跳,躲开了蜡像的偷袭,接着他回头一看,差点咬到舌头。
只见无头蜡像和胖蜡像粘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副令人反胃的畸形样子。
此时,一尊瘦长的蜡像把手里的绳索转起了圈,一尊全身都是铁环的蜡像伸长了手,一尊畸形的蜡像也颤动着它那奇形怪状的身体。
三尊蜡像从不同方向将邵杨包围,它们的动作缓慢,力量一般,却配合默契地没有给邵杨留出一点施法的时机,由于材质为蜡,邵杨以刀刃或是撬棍能够很轻易地损坏它们的身体,然而也因为是蜡,它们的身体复原速度极块,被打坏后,那些蜡油便会有生命一样迅速增殖,填补伤口。
(这样下去不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邵杨的体力在迅速下降,汗水从额头流下,呼吸沉重起来,唯一越来越强盛的,是他胸膛中的心跳声。
(不行…不行…这样,会完蛋的…)
邵杨喘着粗气,挥动撬棍拨开向他扑来的蜡像,由于多次的破坏和修复,它此时已是一块模模糊糊的蜡团。
(旧印威慑不了它们,维瑞之印也没时机使用…要用符箓吗?还是…)
邵杨心里隐隐觉得还有一个办法,准确地说,在他心中有个低沉的声音在劝说着他,劝说他放开对自己的限制,自由地使用这本该属于他的伟力。
(不…那样才是真的完蛋…)
他无视了那个声音,不知为何他有种强烈的危机感,那个声音,是比眼前这些蜡像更危险的东西。
“哨子,你已经没劲了吧。”
就在邵杨苦苦思索该怎么办时,老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啊,打得是挺没劲儿的…这些蜡像都是按你的命令行动吗?”
邵杨把撬棍一横,拦住蜡像,一边谨慎地后退,一边在嘴里恶狠狠地说。
“它们是吾主奖赏我的小帮手,当然,它们没什么脑子,需要我时刻保持束缚它们的意识,不然它们甚至会害怕你的链子。”
“哦?那还真是不怎么样的帮手啊,这年头连食尸鬼都没那么怕旧印啦!”邵杨气喘吁吁,咬着牙说道。
“哨子,不要再逞强了,你知道我现在我啥感觉吗?我就像在恐怖片一样,一个人类和三个蜡像怪物在搏斗。哨子,你已经坚持得够久了,我也不希望你受伤,乖乖投降吧。”
“嘿,那你还挺好心的是不?”
“哨子,反抗是没用的,天亮前你都无法离开,不,你知道吗?这里的夜晚根本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你迟早会累趴下,为什么不选择舒服一点的方式呢?”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个蜡像怪物撤走,然后老老实实地和我一起等天亮呢?”
“哨子,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老闫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本以为你很快就会认清现实。”
“…!”
邵杨还没反唇相讥,从艺术馆的黑暗中,又陆续出现了好几个黑影,它们的身形更加高大,手中握着从长斧到链锤的各种武器。
“认个怂吧,哨子。”
老闫悠闲地说,那些新出现的蜡像缓缓向邵杨包围过去。
(日!这根本没法打!)
邵杨在心里吐槽着。
(邵杨…只要你愿意,我们…)
心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然而那诱惑的话语被邵杨自己打断了。
“好吧,我投降。”
邵杨干脆地说道,他把撬棍一撇,同时偷偷把小刀插在腰带里,接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哨子,你认怂了?”
老闫有些惊讶。
“好狗顶不住赖狗多嘛。”
邵杨嘴上依旧不饶人,他露出无畏的笑容,说道,
“怎么了,老闫,担心我有诈吗?”
“我了解你,你从来不肯认输。”
老闫客观地说。
“我了解的老闫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当邪神的信徒。”
邵杨坦然笑道。
“人是会变的,哨子。”
老闫叹了口气,他对那些蜡像下了令,它们蜂拥而上,将邵杨按在地上。
“喂,轻点,老闫,你不是还想用我当祭品的吗?”邵杨喊道。
听了这话的老闫一拍脑门,“摘掉他的那把刀就好,别伤到他。”
蜡像们听从了他的指令,邵杨的腰间的小刀被抽走,接着他被两个和常人差不多高的蜡像押了起来,它们抓着他的手,按住他的肩胛,让他动弹不得。
“老闫…至于这样吗?”
邵杨呲牙咧嘴地说道。
“因为你肯定在盘算着怎么脱身,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打架?你什么时候练的?”卸掉了邵杨的武装后,老闫以闲聊的语气问道。
“高中那会打什么架啊!老闫…你真的要拿我当祭品吗?”
邵杨平静地问道。
“哨子,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啊,吾主只需要最后一个人的血液便可苏醒,祂会引领旧日的归来,让世界重获新生,那时候我会成为祂的第一名祭祀,而你将会成为他不朽的一部分!”老闫激动地说。
“真的吗?我会不朽吗?”
邵杨垂下眼帘,看到老闫狂热的眼神,沉重的悲哀感漫上心头。
(怎么办…他完全被蛊惑了…)
“当然了,哨子,你看,这就是吾主伟大而美丽的样貌!”
老闫高兴地走到大厅中央的那尊雕像旁,一把扯下了盖在其上的帆布。
随着帆布缓缓落下,兰.提戈斯显现出了祂的样子!
那是怎样一副扭曲,邪恶的样子啊!
这是邵杨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一名旧日支配者,应该说,正是因为兰.提戈斯的特殊性——它于现世平时的形态只是蜡像——才让他得以有机会仔细观察祂的细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纯洁无瑕的象牙王座,王座润泽光洁,就连其上精心雕刻的邪异的图案也无法破坏它的圣洁感,然而在这么一把华丽的王座之上,却端坐着——
兰.提戈斯的轮廓类似一只巨型蜘蛛蟹,六只长长的蟹螯撑起了祂球状的身体,在那身体上有三只圆溜溜的凸出的鱼眼和一条长吻,以及如同毛发的细长触手和类似蝙蝠的膜翼,种种特征混合出了它诡异而邪恶的样子。
然而,直到看见祂螯下的那些…东西,邵杨才猛烈地感受到了动摇。
干瘪的身体,千疮百孔的皮肤,他们是被兰.提戈斯吸干血液的祭品。
被螯钳抓着的首先是个脸上有疤痕的外国男子,邵杨勉强分辨出那应该是这蜡像的创作者,也是唤醒兰.提戈斯的源头——乔治.罗杰斯,而在他旁边那个中年男子外貌保存完好,包括那艺术家一样的大胡子,那便是闫良的叔叔——闫馆长。
邵杨闭上眼睛,他已不忍再看下去,这些受难者的惨像唤起了他早已压抑在心底的怒火。
“闫良…你的叔叔…他…”
过了片刻,邵杨睁开眼,沉声问道。
“哨子,你会得到比他更好的待遇,我保证!”老闫笑眯眯地说,“他没有及时为吾主献上祭品,所以受到了惩罚…啊,这同时也是一种奖赏…哨子,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好位置,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就在吾主美丽高贵的螯下,咋样?”老闫认真地说道。
邵杨看了看兰.提戈斯“美丽高贵的螯”,清了清嗓子,问:“我会被怎么样?”
“哨子,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准备,你就会为吾主献上所有的鲜血,而你的皮囊将会成为蜡像的一部分,怎么样,很棒吧?”
“啊,很棒很棒…”邵杨含糊地说,“那个祭祀,你打算怎么搞?一个人来吗?”
“不,我一个人无法完成,所以吾主为我派下了帮手,它们名为空鬼,这些蜡像是它们的外壳。”
“空鬼?!”邵杨心里一凛,“闫良,空鬼可是很危险的生物啊。”
“放心,哨子,我会好好命令它们的,毕竟没了我的命令,它们又会变成漫无目的的状态。学习驾驭这些玩意儿,花了我好一阵子工夫呢。”老闫感慨道,“哨子,你既然知道空鬼那也应该明白它们的强大,之前它们可是一直没有真的出力,所以你也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你打不过它们的。”
“老闫…”
邵杨还想说些什么,从兰.提戈斯那里突然传来了细小的动静。
“吾主啊,我已为您准备好了祭品,是我最好的朋友邵杨,您很快就能苏醒了。”老闫看着雕像,虔诚地说道。
“老闫…我有话对你说…”
是因为终于体力不止了吗,邵杨垂下了头,用气声说道,“是关于兰.提戈斯的…”
“哨子,不可直呼吾主的名讳!”老闫斥责道。
“…”邵杨气若游丝。
“你说什么,哨子?”
老闫走到邵杨面前,凑过头去,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恶物不可侵!”
胸口的旧印发出光芒,极乐术的副作用发动,老闫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失去制约的空鬼重拾对旧印的恐惧,手上的力道稍稍轻了些,邵杨趁此机会一扭肩膀,挣脱了束缚!
“维瑞之印!”
邵杨迅速打出手势,受到威慑的空鬼们躁动起来,向后退去。
下一秒,他一个箭步赶到老闫身边,只见老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邵杨揪起他的领子,然后一个头槌。
只听砰的一声,被邵杨结结实实地一撞,老闫又一次昏了过去。
(不把旧印也摸走真是你的失误啊老闫!不过我本来就打算用头槌搞定的…打不过邪神就打祂的信徒,打不过空鬼 我还打不过你么老闫?)
这个粗糙得接近野蛮的计划,是在听了老闫说空鬼其实会怕旧印后萌生的。邵杨的思路很简单,找机会靠近老闫,使其失去意识,从而让空鬼失去控制,至于手段嘛,如果旧印被收走,邵杨还有头槌作为后备方案。
(其实还是很冒险,但他们都很容易上这个当…丹学长也是…老闫也是,对法师还是放风筝比较好吧。)
邵杨抽出原初之水,一口咽下,然后迅速捡起被空鬼抛下的小刀,把它插回腰带,接着他架起老闫,警惕地看着簇拥过来的空鬼。
(啧,看来旧印和维瑞之印的效果都不长久,而且,数量太多了!)
是失去制约的原因吗?一个又一个蜡像从黑暗中出现,它们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邵杨。
“咔嚓!”
突然,仿佛果实爆裂一般,离邵杨最近的那个蜡像裂开了一条缝,黑暗的异形身体从那缝中涌出,眨眼间变成了四米多高的怪物。
(空鬼!?)
“咔嚓”
“咔嚓”
“咔嚓”
一声又一声,一个又一个黑影拔地而起,汇聚成了无声的高墙,也许是慑于旧印,它们暂时还没有什么动作,但过一阵子呢?
邵杨一咬牙,他单手从上衣里抽出一张符箓,挥了出去!
符箓发出温暖的金光,空鬼们的骚动暂时被制止,邵杨忙带着老闫奔向艺术馆的门口,他拔出腰间的小刀,往门上一刺——
玻璃门完好无损。
(啧,没用吗?看来必须要熬过一个夜晚了…)
邵杨不由咋舌,符箓的效用需要密闭空间才能得到完全的发挥,此时飘在半空中的它效力已失了大半,光芒也开始黯淡。
(找个房间躲起来。)
邵杨果断做出决定,他带着老闫奔向了最近的一个展厅,一脚踹开了展厅的门。
(这个展厅是“时间”,里面看起来没什么东西,好,就这了!)
符箓的光芒已然消失,邵杨也没犹豫的机会,他跌跌撞撞地闯入展厅,把老闫放在地上。接着把门一关,抽出另一张符箓贴了上去。
符箓发出金光,光芒迅速覆盖整个房间,然后消失不见。
(李组说过,这样相当于暂时的防护完成…即使是有空间能力的空鬼也应该进不来,这样,暂时是没问题了…)
做完这一切后,邵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之前战斗的后遗症此时在他身上显现,深深的疲惫感开始覆盖身体和头脑。
(接下来只要等到天亮就可以离开了吧…不,我要先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灵感现象…老闫…天选者…我需要好好理清楚…可我真的好累…好想睡觉…)
但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邵杨只是稍微歇息了一会,让呼吸平复,然后他便振作精神,打算理理思路。
(那么,按时间来看,这件事的起源应该是闫馆长,他偶然得到了兰.提戈斯的雕像,然后…)
“咚!咚!咚!”
突然间,传来了敲门声。
这敲门声十分急促,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
一同响起的,还有个焦急而响亮的声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邵杨心里兀地一寒。
那是老闫的声音!
(老闫…不是在这里吗…?)
邵杨看向身边,老闫明明还昏倒在一旁,可是——
“哨子,快开门!你带进去的不是我!是蜡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