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杨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脸正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怎么搞的…)
他从地面爬了起来,简单活动了身体。
(嗯,胳膊腿都还在,也没有受到束缚…)
他一边让眼睛适应黑暗,试图分辨出自己是在哪儿,一边努力挖掘脑海里模糊的记忆。
(喔,我想起来了…)
简单来说,与老闫分别后,邵杨突然接到了李华的消息,得知失踪案可能与兰.提戈斯——一尊旧日支配者有关,同时,他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江海艺术馆的闫馆长,老闫的叔叔。
想到老闫所说的近日艺术馆购入了一尊蜡像,邀请他去看云云,邵杨有了不详的预感。
与老闫多次联系未果,邵杨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心情,做好一系列准备后,他与李华,林娴三人驱车前往艺术馆,打算先在附近看看情况。
艺术馆坐落于人迹罕至的郊外,虽然名叫“江海艺术馆”,实际上是一家私人开的小型展览馆,展出的往往是一些小众的绘画,设计师作品等等。
闫馆长邵杨也有过几次接触,他是名民俗学家。阴郁,偏执,还有艺术家的大胡子,这是他给邵杨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他们的计划是先探探情况,再做打算,但就在车子驶近,邵杨看着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与周围漆黑树林形成鲜明对比的艺术馆时,他的心脏突然砰砰直跳。
(邵杨,要开始了…)
从心中响起了低沉又熟悉的声音,然而还没等邵杨回忆起这声音是什么呢,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说白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啊…)
邵杨踱了一会步,郁闷地想道:
(也就是说我晕倒了,然后一起来就跑这儿来了,这叫什么事啊…)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现在已是十一点半,接着他又拿出手机,完全没有信号。
他打开腕表的手电筒,简单扫视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应急通道的绿光和监控的红点,邵杨看了一圈,很快得出了结论。
(我在艺术馆的正厅,不过,正厅处怎么多了一尊被布盖起来的雕像?)
邵杨接着照向大厅的玻璃门,门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走过去仔细分辨,门没有上锁,但无论如何都推不动,之后他又把手放在玻璃门的缝隙处感受了一会儿。
(没有空气流动,这里,是灵感现象…)
这几日,邵杨从李华处了解到了一些灵感现象的知识,当灵感现象发生时,它会形成独立的,封闭的时空,而内部的时间流逝后,它会自然消失。若想强行逃离或是进入灵感现象,一般需要极为强大的力量,又或者——
(天选者完成任务后可以离开,情报是这么说的吧…但我不是天选者啊,也不知道任务是什么…算了,事件既然发生了,就要赶紧想办法才行。)
邵杨迅速振作起来,他先检查了自己的装备,自从得知江海有事件发生后,他的旧印一直处于开启状态,奈亚的小刀自不用说,原初之水他也在腰带上挂了一瓶。除此之外,在李华的建议下,邵杨还添了几件东西:
首先是放在裤子口袋里的防风打火机(“外焰的温度够高,能点燃很多东西,无论什么时候,明火都是很可靠的武器。”),接着是上衣内侧贴着两张黄底红砂的符箓(“我按玄君的典籍制作的,能暂时防住不少神话生物,至少拜亚基是没问题的,是吧,林娴?”“李组…”“哈哈,抱歉抱歉,即贴即用,还不用耗魔力,很方便吧。”),最后是包含照明功能,定位功能等的多功能腕表(“比手机抗用,手电筒用的是核能…啊,开玩笑的,里面有个微型的运动式发电机,没电了你就甩甩手,这虽然是公家配发的,但外形还不错吧。”)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邵杨没有明确的思路,但调查员的经验告诉他,先从周围的环境开始调查是没错的。
像是怕惊扰到黑暗中的什么存在一般,他放轻脚步,调暗光源,开始谨慎而仔细地侦查。
正厅大小近百平米,两侧共有四扇门,通往不同的展厅,邵杨以前来过几次,知道艺术馆分为地上一层和地下展厅,其中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个最小的展示“时间”的房间,至于地下展厅,给他一种阴森,逼仄的感觉。
在正厅的墙壁上,邵杨发现了一些蜡的痕迹,这些猩红色的蜡似是因为撞击被蹭在墙上的,在蜡之中,邵杨还看见了几道划痕,看样子是人抓出来的,他用自己的手比了一下,留下痕迹的手比他小不少,可能是女性的手。在痕迹下方的地板上,他还发现了一小片假指甲,这让他更确信自己的推断。
在地面上,邵杨也发现了蜡的痕迹,地面有一些蜡块上黏着长发,仔细追踪地板和墙壁上所有蜡的痕迹后,邵杨想象出了在这大厅中发生过的场景。
(一名年轻女性,恐怕就是失踪的女高中生吧,她被带到了这里,然后…咦,为什么会有蜡?她大概是被头朝下拖着走了,路过墙壁的时候,她试图去抓墙,但是没有用,那时候她用的力气一定很大吧,连指甲都磕掉了…接下来,她被拖向了…)
邵杨顺着痕迹看过去——
(地下展厅…)
(是被当做祭品了么…)
邵杨思索着,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还是他的心态真的发生了改变,此时他的心中波澜不惊。
(啧,那个女孩子…那些失踪者…不,我需要冷静,那些多余的情绪之后再回味吧,现在我需要更多线索。)
邵杨看了看地下展厅,就在他犹豫要不要下去调查时,他突然听见了一阵细碎的,仿佛是在吮吸什么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他的身后,大厅的中央。
正厅的设计追求极简,但在其中央,有一个四米多高的巨大的不明物体,它被一大块布严严实实地掩盖着。
邵杨警惕地走近那东西,他把腰带里的小刀抽了出来,接触刀柄时,从刀上传来的冰冷的感觉压制住了他内心微微泛起的波澜。
滴答—
滴答—
就在邵杨靠近时,他听见了液体滴落的声音,他轻轻停下脚步。
只见从那布的底端已经完全洇湿,从上滴落的液体在地面上汇聚成了暗红色的湖泊。
邵杨动了动鼻子,他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肉的味道。
他绕过那滩血,在手电筒的微光下,他看清了在雕像的底座上刻着的铭文:
“献给兰.提戈斯的牺牲
乔治.罗杰斯”
(这就是那名旧日支配者…或者说祂的外壳吧?关于祂的资料不多,我想想,李组怎么说来着…处于沉睡之中,擅长蛊惑人心,需要活祭和鲜血才能恢复力量,还有…祂不该存在于此时,祂应该已经沉到英国的河里去了。)
邵杨还没有作死到去掀开布,他知道这块布之下掩盖的是怎样奇异的存在,也明白了那些声音从何而来,大概是祂在进食吧。
(一位力量未恢复的旧日…一般而言我该立刻远离这里,但眼下没什么地方可逃啊…)
邵杨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他向后退了一步,离开雕像,就在他考虑下一步行动时,他又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噔,噔,噔”
从地下展厅那里传来了脚步声。
邵杨迅速按掉手电,他就近躲在雕像后方,观察着地下展厅的入口处。
“噔,噔,噔”
脚步声渐渐接近,入口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轮廓,是个比邵杨稍微强壮一点的人类,在他的右手里有一条细长的,头部有些弯曲的棍子。
邵杨屏住呼吸,他确信自己的动作一直很轻,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但是——
但那人影,毫无疑问地在向他迫近。
邵杨握住了刀刃,一种奇异的,跃动的感觉在他心中流淌。
那人,逐渐靠近了——
就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邵杨从藏身处冲了出来!
咣的一声!那人一见窜出的人影便举起撬棍狠狠砸去,早有准备的邵杨敏捷地闪过,绕到那人身后。
(既然用了武器,就说明…本身的战斗力一般吧!)
邵杨将刀柄往那人影的脖颈上一砸,然后迅速按丹学长教的方法将那人按到地上,锁住他的关节。
(嘿呀,这是我第一次成功!)
接着邵杨不敢怠慢,他把那人的头一板,强迫他的眼睛看向旧印,口中低声吟诵道:
“恶物不可侵!”
旧印发出光芒,对方刚刚还在费力挣扎的身子突然僵住不动了,从邵杨突然冲出到制服对手,也不过十来秒,见对方失去了反抗能力,邵杨才稍稍放下心来,观察这人的样貌。
这一看,邵杨不禁惊呼出声:
“老闫!”
———
邵杨有些发愁地看着眼前被他捆起来的老闫,心乱如麻。
(他怎么会出现在灵感现象里,难道…)
邵杨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等他醒过来,好好问一问…不会是我想的那样的…对,不会的!)
就在邵杨安慰自己时,老闫睁开了眼睛。
“你…你…哨子!?”
因为邵杨打开了手电,所以老闫能看清他的样子。
“嗯,是我。”
邵杨叹了口气,干脆地回答道。
“你…你咋会在这里!不对,你是蜡像!和他们一样都是蜡像!你,你!”
邵杨只绑住了老闫的手,所以他还能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邵杨见他情绪激动,连忙拍拍他的肩膀,重新让他坐下,“什么蜡像啊,你在说什么?冷静点,老闫,我是邵杨啊。”
劝说了一会儿后,老闫的情绪总算安稳下来。
“哨子,真是你?这是咋回事?你咋在这里,欸我的手?哨子,是你绑的?开啥玩笑啊,这是!快松开!”
老闫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后,慌张地说。
“别紧张,老闫,我就是想问几个问题。”
邵杨冷静地问。
“哨子你搞啥玩意啊!喂你这么喜欢玩警察与小偷的游戏吗?”
老闫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邵杨忍不住吐槽,“算了,我自己也记得…就几个小问题,很快的…”
“哨子…你明明来劲儿了吧,算了,你问吧…”
像是认命似的,老闫低下了头。
“首先,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哨子你不会信的…我必须要在晚上来这里,来这里度过一个夜晚,这样我才能离开…”
“哦,任务的条件是在这里度过一个夜晚…”
“你怎么知道,哨子,你?”
“之后再和你说,老闫,我也没想到你真的是天选者…把你的任务要求,一字不差地和我说一遍吧。”
“别那么沉着脸啊…哨子,很吓人的…在江海艺术馆度过一个夜晚,就这样。”
“为了完成任务,你来了这里,是吗?”
“可不是咋的。”
“然后呢,都发生了什么?简单说下吧。”
“我…我本来想在监控室撑过去的,还买了咖啡,咖啡真难喝啊,好啦,我知道我会简单说的,哨子…后来我在监控室看到了蜡像动了起来,你,你一定以为我在扯犊子,但我真瞅着了…啥?你信,你还真信?成我继续说,我认出那蜡像是地下的,所以去了地下展厅看看。结果…我看到了我的叔叔,但他其实不是我的叔叔,他…他是蜡像…会说话的蜡像。哨子,多亏了你给我的项链,那项链突然发起光来,然后蜡像的动作停住了。”
“等等,那项链呢,你没带在身边?”
“我一紧张,就…就不知道搞丢到哪里了…然后我趁他僵住的时候,我跑掉了,但地下的那些蜡像都动了起来,我用撬棍砸坏了一些…但它们还能动,我最后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过了一会,它们没动静了…”
“我…我觉得不能再在地下呆下去了,那里都是蜡像,所以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从地下展厅走了出来,想看看正厅的情况,然后…你就突然出现了,哨子,这到底咋回事啊…”
邵杨没做声,他伸出手,揪了揪老闫的脸。
“哨子你干嘛!疼啊!”
邵杨看了看手指,回忆了刚刚的手感,得出了结论:“不是蜡啊…”
“当然不是,哨子,你怎么怪怪的。”
邵杨犹豫了片刻,对老闫说,“你先安分地待在这里,我去找找有什么安全的地方,然后…然后我来接你,我们…我们只要度过一个夜晚就可以离开了吧。离开之后,我会向你解释的。”
“哨子,你咋的啦到底,你先松开我。”
“不,你脚步声太重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邵杨抓起一旁的撬棍,站起身,他看了一会老闫,咬咬牙,转身离开。
“哨子,你就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回来啊!我…那些蜡像…哨子,我会完犊子的,哨子,哨子!”
身后传来了老闫的呼唤声,但邵杨没有回头,他陷入了一时的迷茫之中,在这个死寂清冷的艺术馆中,自己到底该如何抉择,又该前往何方。
他不知道去哪里是正确的,也许是该继续调查大厅中央的雕像,又或者是去其他展厅,还是去明显有诈的地下展厅看看,还是看看能不能直接砸碎玻璃门,然后逃出去?总之——
“哨子,你已经发现了吧?”
身后,突然响起了老闫的声音,和平常一样率直响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回荡。
邵杨不自觉地停住脚步,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怎么不说话了,哨子,我太了解你了,你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对我动手吧?”
邵杨转过身,老闫箕坐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应急通道幽幽的绿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此时是扭曲的,疯狂的表情。
“你的手一直都握着刀子,还特意把我的武器拿走。既然你已经有了判断,为什么不动手呢,难道你心软了?这可不像你啊,哨子。”
“还是不吭声么,哨子,你…”
“安静点,我现在心里很乱。”
邵杨面无表情地说。
“嘿,为啥呢,是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朋友不是善茬?我倒是有点好奇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老闫,你不擅长说谎,如果你真的与蜡像搏斗过,身上不可能这么干净,而且你从地下展厅走上来时的神态…你根本不紧张,你那样子,就像是这里的主人。”
“嚯,这么明显么?我还出什么漏子了吗?”
“你是接了任务后,才做出这些事的吧?”
“什么事?”
“绑架学生。在某个阶段,犯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踪迹,选择的都是少人关心的无业游民,而高中女生,她们的家人反应都很快,犯人似乎变得毫无忌惮起来,是因为系统的原因吗?”
“不错,只要有足够的幸运,我的踪迹不会被他人察觉,也就没必要小心翼翼。”
“所以直接选择了自己的母校?真会偷懒啊,老闫。就算再怎么幸运,范围一缩小,一个个排查也会轮到你的。”
“那都不叫事儿,到那时,我已经是吾主的第一个祭祀,我会享有无上的权能。”
“吾主?你可别告诉我,你信奉了兰.提戈斯啊?”
“正是,吾主的苏醒,是旧日支配者归来的开端,邵杨,你是我最好的哥们,所以我也想让你享有这份荣誉。”
“你可别,什么最好的哥们,小寒听了会伤心的。”
“他太闷了,不适合当吾主的祭品。”
“这倒是,他是得开朗点,不对,我怎么跟着你一起吐槽了?”
“哨子,你会被做成不朽的蜡像,成为吾主的一部分供人敬仰,这是多大的荣誉啊,我可是把这机会一直留给了你!”
“也就是说,那些女孩还活着,她们在哪儿?”
“哈哈,还有功夫关心别人么,哨子?不必露出那种表情,我知道,你不忍心伤害你的朋友,对不?”
“老闫…既然人还没死,你就还有机会可以回头…”
“哨子,你可真愣,我做的明明是正确的事啊,旧日们终将支配这个世界,而我们可是有机会成为祂们的垫脚石啊!”
“得,我明白了,你是被兰.提戈斯蛊惑了。”
“哨子,你被自己束缚太久了,正视你的内心,和我一样,投入伟大的怀抱吧,黑暗和混沌,才是真正光明的道路…”
“算了吧,老闫,我不想废话,快告诉我那些女孩在哪?”
“不要逞英雄了,哨子,拔出刀也没用。你什么都做不到的,就算找到了她们又如何呢?你无法逃离这里的,哨子,你逃不掉的!你现在一定很迷茫吧,不如试着对我动手看看,你瞧,除掉幕后黑手的话,事情不就结束了吗?”
“你疯了,老闫,我不会那么做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的行动不是出于你的意愿吧?你不是故意那么做的。”
“哈哈,哨子,你是在给我找理由,还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呢,不过,现在已经没机会了,哨子,你还没发现么,我为什么要和你扯这么久的话?”
邵杨心头一惊,复杂的情绪一时蒙蔽了他的思考,他这才反应过来:
(他在拖时间!)
“叮—咚—叮—咚—”
悠长的钟声敲响,邵杨知道,那是“时间”展厅里的座钟。
(糟糕!)
邵杨看向老闫,后者坐在地上,嘶哑地笑着,他向老闫冲去,想着先把老闫打晕再说,但还没等他行动,他的身体因为迫近的危机感,条件反射地停住了。
在他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好几个人影。
邵杨勉强分辨出它们的样子,那些破烂的服饰,逼真的伤口,还有那种气味——
是蜡像!
“哨子,已经不赶趟了。”
老闫站了起来,他露出了疯狂的笑容。
“现在,夜晚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