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舍。
极夜之时尺平峰脚下的村户多已熄烛入眠,当中却有一间草舍灯亮如昼。
村中传来一阵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有些尚是浅眠的村人自梦中被惊醒,半撑着惺松的睡眼嘟囔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将窗竹拉下。
“外边怎么这么吵?”有人问道。
“还用说,定是那群莽妇回来了,每次回来都搅和得人睡不好觉,真是的。”
一间布满草药的医庐突然聚满了十数个女人可谓热闹。
这方医庐中草药的味道可谓是呛人。
里内有些数女人方走进来便直皱着眉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也不敢说什么。
药夫郎一手端着茶点一手掀开了帘幔走了出来,但见她们一个个愁眉紧锁,满脸的郁气,便低着头将茶水沏水搁在了桌上,叫了一声,“妻主。”
孟习白接过了茶杯,点了点头,“这么晚辛苦你了。”
药夫郎摇摇头,“没有。”
孟习白见他依旧是不冷不热不问不疑的态度,也不在意,只说道,“我那方看到抚其戎女的信号便急赶着出门,正好诸平军的四队军在附近便与她们一道去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坐在一旁的抚其戎女听着她这般全盘托出没有留底,不由得抬头望了过去,当中一个年龄最小的戎女更是一脸鄙夷的直皱眉头。
药夫郎站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听罢敛目回道,“不打紧,妻主有事自可行去无须顾瑕我。”
孟习白见他没有一丝多话,只得说句,“今夜有多户白溪村村民受乱石而伤,辛苦你了。”
药夫郎一顿,“乱石?”
孟习白回过了神来,“也是,那个山寨坐北村尾,那些人应当是被就近送到李医娘家去了。”
药夫郎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我可一去山北帮……”
“不得。”
孟习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山北有患,现在又是更夜之时,你不得去。”
药夫郎听罢神色也不见一丝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孟习白有些倦怠的揉了揉眉心,说道,“可惜了,这般劳师动众还是没能拿下那个匪头。”
药夫郎闻道一顿,“匪头?可是坐北之地那处山寨?”
孟习白点点头,“正是。”
药夫郎说道,“我今日在溪口救回一位受伤的公子,当是外境之人,据他所说,是与同伴初入青原女国时遇见了那伙山贼,这位公子不小心落水没有被劫入贼寨,只是同伴很有可能已经被那窝贼匪掳入寨中了。”
孟习白忍不住猛地一掌拍向了桌子,震得茶盏一跳,“那伙贼匪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见她怒上眉头,坐在一旁的其它女人也不敢言语。
药夫郎倒是神色未变,接着说道,“那位公子这方已经醒了,说希望能够借助妻主的力量救回他的同伴。”
孟习白点了点头,“将他带来吧。”
药夫郎点了点头,“我去叫他。”
说罢便转过身径直的往里室走去,见女孩还趴在门缝里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往外边打量着,便皱起了眉头,一把拎起了她,也不顾她的挣扎和抗议,将她扔到了内室。
他这方一走,有些女人便按捺不住了。
当中有人似是不满的说道,“孟大人,你便是什么事也与这男人全说吗?”
孟习白喝着茶,说道,“他是我孟习白的夫郎,我有什么事有必要瞒着他吗?”
年龄最小的那个戎女眉头紧皱,冷着脸说道,“涉有国事与这种匹夫谈之何益,小事也就罢了,若是大事,由着他嚼着舌根惹得天下皆知,介时只会坏事。”
“当!”孟习白重重放下了茶杯,神色不善的微眯起眼睛望着她,“注意你的言词。”
“……”那个年龄最小的戎女脸色有些阴沉,被她这样一斥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却是冷笑一声,道,“我瞧这男人对你虽是恭敬有加却并无半分情意,你为了讨人欢心什么事都跟他说,这事若让二皇女知道了,可不是小事。”
“啪!”有一个茶杯径直往她头上砸了过去。
“单思!”一旁的几个抚其戎女见她们似要打起来,连忙把拉住。
当中有个女人虽然不满孟习白的做法,却也是一把拽住她,压声说道,“单思!孟大人可是诸平军中人,与她冲撞绝无什么好的结果!”
“单思你冷静些!”
“孟大人,我们连续几夜蹲守尺平峰,这夜收网又是只得这般的结果心情难免有几分焦躁,单思年龄尚小,还望大人莫要与她计较。孟大人消消气,不然单大人那里也不好交待……”当中有个抚其戎女连声道歉着。
药庐之中已是乱成一团,喧声不己。
单思的那一句话显然戳到了孟习白的痛处,让她一时之间怒不可遏。
药夫郎带着梅盛雪从里室走出来时便是看着堂上一片的乱色,有些数个女人不停的拉着自己妻主还有另一个女人,当下一顿,开口道,“你们在做什么?”
孟习白停下了手,脸色有些铁青的望着单思,说道,“没事。”
单思挣脱了同伴的手,脸色也甚是阴沉,最终却也只是冷哼了一声,扭头走去了一边。
一直站在一旁抱剑看着的颂琪不置理会,只是望着从里室走来的药夫郎。
药夫郎望了那个看上去年龄尚小的女子一眼,见她有些面生当是不曾见过,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将尚且混沌的梅盛雪带了过来,说道,“妻主,这位便是梅公子。”
梅盛雪望着这一片的混乱也有些茫然,却也行了礼,叫了一声,“大人。”
孟习白脸色稍缓的将视线移了过去,落在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待看清后却是一顿。这般的身形神-韵却是让她一时之间想起了那个匪头自悬崖跌下去时,猛地冲过来的那个身影。
药夫郎与梅盛雪的出现引起了一旁抚其戎女的注意,三两个人不时投去几眼,随即咬耳窃语着。
“你觉不觉得……”抚其戎女小声的议论。
“我也记不大清,不过瞧着身形还真有三分像……”
梅盛雪听着她们细碎的声音,神色有些不解,却继续说道,“我等途经尺平峰却不幸遇见山贼,同伴更是被掳入了贼寨中,还望大人能够救出我的同伴。”
孟习白打量着他,随即望向了站在一旁的药夫郎,“此人是你何时救回来的?”
药夫郎想了想,“是我与女儿下山回来后,他正躺在溪口那里。”
孟习白继续问道,“此间并无出去?”
药夫郎点头回道,“没有,只是刚醒片刻。”
孟习白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将视线重新落在梅盛雪的身上,他说道,“公子是外境之人?”
梅盛雪点了点头,“我是隐国人氏。”
几个抚其戎女听罢一愣,随即面面相觑着。那个被铁姐自匪头房里绑来的男人也是如此说,难道这当是真的?
孟习白继续问道,“可有凭证?”
梅盛雪习惯性的往衣内摸去,说道,“有,我有行……”伸入衣内的手蓦地一顿,他的行令掉在了那方的溪边,也是如此,便得以素长清一道折回寻找那枚行令。
梅盛雪能感觉到眼前女人的压迫力,沉默了许久,只得说道,“途中我不小心遗失了行令。”
孟习白望着他,说道,“异境之人前往他国没有行令便是可疑凶嫌之人,你当知道?”
梅盛雪沉默着,叹道,“我知道。”
孟习白挥手道,“拿下他。”
几个抚其戎女听罢当即站起了身,左右架住了他,梅盛雪也不挣扎,只是神色有些无奈,一旁的药夫郎看着似是想说什么,却终还是咽了回去。
孟习白说道,“明日还劳请公子与我一道去一趟明鉴衙了。”
*
碎星疏散。
雾散之后只见一钩寒月当空,映照一枝的绯色。
有风吹落星许。
素长清自石洞内走出时便看见了这样一番流月映花的景致,明亭正坐在那棵树下的一块巨石上,星碎纷落的绯色正染她一身黑衣,落在了被搁在一旁的酒壶边。
“可伤得还重?”即使隔的尚远,在这样的夜里并看不大清楚,素长清问道。
“小伤。”
素长清走了过去,只见明亭就着壶中酒和着一旁山野里的伤药一道揉着那处受伤的脚踝,她似是惯了处理这些磕碰扭拉的外伤,三两下便捣碎了草药撕下了衣摆上的布条包扎着,“你倒是眼尖能看出我受了伤。”
“是在下莽撞了。”以明亭的身手若非救他断然是可以自行来去的。
“正当更夜,你这番出来作甚?”明亭没有理会,只是包扎好伤处穿好了武靴,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句。
有徐徐的山风拂过她发上的羽翎。
明亭自素长清站在石洞的那一刻便已有察觉,却也没有出声更没有回头望过去。
肩上忽尔一暖,明亭微怔,原是那件锦红的长衣自后披在了她的肩上,她微微侧头望了一眼肩上的红衣随即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听素长清开口说道,“正夜当寒,姑娘莫要着凉了。”
明亭闻言却是笑了一声,“我一介武人,身子骨可是比你好得多。”
素长清道,“多谢明姑娘好意,我不冷,何况这是姑娘家的衣裳,我穿着终归不妥。”
明亭听着似是觉得有趣,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撑着下颌微微侧头打量着他,“我倒是觉得颇为合适,别有一番风情。”
“……明姑娘说笑了。”素长清有些失笑道。
“你入城后最好先去铺子里买件女装备着,会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事。”明亭说的很是认真。
“多谢明姑娘提醒了。”素长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明亭拎着酒壶望着他,见他似是只把自己的话当作戏言没有放在心上,便说道,“你们一群男人初入我青原女国,难道没有人跟你们说过行路要注意一些遮掩吗?”
“倒是有人提过几句……”只是太过匪夷所思全然被他们当做玩笑话了。
“……”
明亭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然清楚,却没有在说话。
寒峰之上一时静默无言。
素长清拣了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头坐了上去,良久,他突然问道,“请恕在下唐突,可否斗胆问一句,不知姑娘,因何为贼?”
抚其戎女:为诸平军三支(师听、抚其、将宁)之一,统管城郊各方辖地,为城郊山野巡察的一级主管,上接直属诸平军、督戎军与边戍铁骑,下统六级士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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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