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之王两面宿傩,顾名思义,长着两张脸,四只手臂。与丑恶的外貌相匹配的,是他极端恶劣,杀人如麻的品性。
单纯的杀戮并不能满足这位出类拔萃的两面宿傩,妇孺的哀嚎才能奏响他喜悦的乐章。
他享受女人的惨叫,扼杀婴孩的啼哭。举手投足,毁灭世人的嗔痴爱恨。亲属、爱人、财产、家业,全数被毁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
臭名昭著的诅咒师,大闹都城。他血洗街市,覆灭民众的安宁岁月。
有咒术师成群结队地来讨伐他,接二连三地战败。大肚便便的巫女杏叶要出手援助,却爱莫能助。自她贪恋红尘,决定跟人携手到老的那一天起,属于她的得天独厚的灵力就开始不断地流逝,直至今日,已所剩无几。
她张不开抵御敌人的结界,庇护不了鬼哭神号地向她求助的街坊邻居。她使不出庇佑群众的符咒,禁锢不了那些为非作歹的咒灵喽啰。她的爱人背叛她,她的后代拖累她。
身怀六甲没能为她带来幸福美满,反添加她的累赘,使她临盆在即,加剧了身量的负累。
民生多艰,惊扰了松风水月。耳不忍闻,羁縻成槛花笼鹤。杏叶献祭自己余下的寿数,占算出破解局面的关键。
乱局之中,单凭她笨重的身躯断不能孤身前往。她必须找个帮手,一个在慌乱的时局下,仍然能够施以援手,听从她调配的人选。
她将人员放在与自己同性,年龄偏小,方便控制的人身上。
黄昏时分尚且安居乐业的百姓,到傍晚成为了四处逃窜的流民。
多不胜数的平民在诅咒师的侵害下,失去家庭、亲朋,甚至是自己的性命。无力抵抗的居民呜咽着求饶,嘹亮的哭声还没传出几米远,就被迫从源头处中断,还会被掏耳朵的诅咒之王,挑剔着,嫌弃吵闹。
女性身为家庭中一般备受打压的对象,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龄就要支撑起生活的重担。两种状况叠加,在社会的驯化下,养成服从他人的习惯。杏叶思忖着,抓住时机,捉住一个小女孩。
她的指甲扣进孩子掌心,要求孩子扶着自己前往东市巷子末尾。
“巫女大人……”女孩支吾着。生死存亡当前,多一个孕妇就是多一个累赘,遑论女孩自己本身就在被两面宿傩杀害的名单之一。
“你既然尊称我为巫女大人,定然知道我以前是有些许本事。”哪怕是被灵力消散的现今,她也能用余生的寿命换取众人一线生机。杏叶咽下翻涌上来的血,“我能占卜吉凶,并且预测到了结束这场纷争的人所在地。”
“你要帮我!不——求求你!帮帮我!”
“我们合作,能够阻止这次杀机!”
女孩不是不犹豫,一个灵力尽失的巫女有什么能翻盘的底气?她身前是大批倒塌的房屋,身后是且战且退的咒术师。她的双手不住抖动,艰难地鼓起了勇气。
窥探天机的反噬比向天借命的拯救来得更快,杏叶顿时七孔流血,浑身变得冰冷无比。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的衣摆**的,原来是羊水破了。
察觉这一点的巫女没吭声,她不能再给别人增添负担。积羽沉舟,稻草亦能压死骆驼。不论是生理还是精神,这一天施加在孩子身上的压力已经过量。
女孩搀扶着待产的巫女,来到神职人员指定地点。一扇大门对她们紧闭。
女孩放下面色苍白的巫女,上前大力拍门,口里喊着求救的话语。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的手刚拍了两下门,幸运的门扉就向她们敞开。她差点一巴掌声扇子在开门的小娃娃脸上。
那小娃娃长得俊俏可爱,银发金瞳,两只毛绒绒的兽耳警惕地竖着,一看就不是纯种的人类。他见到沾染风波的两人,立即就要关门。
这并非刻意见死不救,而是无数的经验累积教训。哽泣着发出警戒,告诫他莫要散布多余的悲悯。
不能,绝对不能让她们进来。要是让重要的人看见他们,当前的美好就会如同一触即碎的泡沫。对未知的惶恐,对预感的恐惧令小娃娃快很准地关上大门,女孩岂能让他如意。
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她怎甘心就这样前功尽弃。心里的焦躁盖过初次见到妖怪的新奇,女孩急呼,“等等,先不要关门,先听我说!”
犬夜叉怎么敢听她们的话?
每一次求援的女孩敲响大门,都会带来即将生产的巫女。新生儿的哭啼声跟他的相比,分不出究竟谁嚎得更加大声。
婴儿会脱离母体,留下一刀剪断的脐带。他会与至亲至爱的人分离,只有一包红桧的种子散入土地。
轮回倒转,时岁消泯,沉甸甸的悲伤和恐慌依然在累积存续。他不想再……他不要再失去那个人了。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最后一无所有,无家可归的少年,孤苦的心声回溯了漫长的光阴,铭刻在幼时的孩童心尖。
然后他听到了命运的审判声。
“犬夜叉。”
教养他长大的女人约莫刚洗漱完,发尾还潮湿着。一行行水渍濡湿绣着兰花的浴衣,清幽的月光为她的面容披上一层模糊的外衣。绿莹莹的萤火虫拉帮结派,提着灯笼乘着晚空起舞,皎洁的月色在浓厚的乌云下愈显冥蒙。
屋子主人的手搭在拉扯的大门内侧,解救了气喘吁吁的女孩。被点名的小崽子忽然生出几分委屈,两只耳朵耷拉着,姿态好不可怜。
见状,女人摸摸他的头,是安抚的意思。她转头,望向深更半夜前来扣门的女孩,明白若无特殊的缘由,一个小孩子不会特地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间段,火急火燎地来陌生人的门庭叨扰。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巫女大人拜托我带着她前来找你的。”女孩退开一步,亮出身后□□被血液染红的孕妇。
女人脸色一变,向前搀着人要往屋里带。她嘱咐犬夜叉去隔壁街,请经验老道的接生婆松下婆婆,对方耳朵不是太好,务必要把人叫醒带来。为了以防万一,接生婆找来之后要再跑一趟南巷,找医女铃木前来为产妇保驾护航。
要是医女不愿,报她的名字,对方会过来的。
“可是……”半妖崽子绞着手指不动。
“快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多种念头交杂,到底是不想让亲近之人失望的念想占了上风。犬夜叉撒开腿就跑,幼稚的孩子总以为依傍自己的力量能够争得过天道无常。
和女孩齐心协力把巫女抬到床铺躺好,女人这才有功夫过问夜半扣门的孩子,“你是?”
“我是朝利阳子。”
那一刹那,她仿佛见到了许久之前脱靶的利箭朝自己射过来的景象。女人下意识问,“你的孩子会跟着你一个姓氏吗?”
朝利阳子愣了会,还没被世俗绑架的观念坦然地表露了自己的不解,“我生的孩子自然是要跟我一个姓的。”
“不过,我们可能没有以后了。”混蛋诅咒师杀死了要阻止他的咒术师,残忍地摧毁了她们的家园。以杀戮妇孺弱小为乐,点燃手无缚鸡之力的群众,作为起哄的薪火。下一个就轮到她们了。
“不会的。”
女人用被褥在巫女身下垫出舒适的弧度,“你会平平安安长大,遇到自己喜爱的人,跟他在一起结婚生子。你的孩子会生下孩子,子子孙孙延绵无穷尽,最后漂洋过海,抵达哪怕是天皇都不能抵达的远方。”
“现在,你需要去灶台找点东西吃,让自己冷静下来。吃完之后,麻烦带一些流食过来,一口口喂给巫女。小心不要让她噎到、呛到,要尽可能让她增加体力,以供接下的生产。”
女人细心地叮咛着,烧水、拿剪刀,撕布条全不耽误。她紧锣密鼓地做着妇人生产前的准备工作。等到有空闲坐到巫女身边时,几乎半昏迷的巫女不知哪来的精神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枯瘦的指骨死死箍着女人的手腕,是一声厉呵,“你不能待在这里。”
有精神是件好事,女人左手用沾湿的布料沾湿其干裂的嘴唇,右手回握她的手,“那我要去往哪里?”
撕裂的苦楚等同于一把锯子要把肚子分为两半,巫女冷汗直下,虚弱到了极致。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妖刀、驱魔刀两把神兵利器皆在你手,除你之外,无人能够使用。”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好心收留她的女人。“去做你能做到的事,在尸山血海中实现你的价值。”
“拜托你,为众生而死吧。”
人生啊,漂泊。
在某处停留,以为能永久。其实昙花一现,次日就凋敝。
那日巫女顺利诞下一名女婴,包括朝利阳子在内,绑在死亡名单上的人们捡回一条命。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结束了他罪恶多端的一生,死后二十根手指作为特级咒物被封印,千百年等待重见天日的一刻。
没能跑过宿命的半妖崽子,时隔多年,再次遗失归处。他谨遵着女孩带给他的遗言,栽种红桧的种子。
——等它们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