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之后, 秋天悄然到来。不知从何时起几乎所有的蝉都不再鸣叫了,伴随蝉鸣一起消失的还有阳光中的热度,即使在正午, 也不会被晒得满头汗了,早晚间更是已有了丝丝凉意。
天气一日日转凉,凉粉生意也如周禾预料的那般,渐渐显出了颓势。
这一日香草从镇上卖货归来,忧心的跟家里念叨:“之前禾儿说咱这儿凉粉天一冷下来生意就不行了,我当时还不信觉着卖的那么好,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呢?
没想到还真让她说着了,自从前阵子那场大雨之后,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今天我不过才挑了往常三分之二的货,便是这样还拖了许久才卖完!”
周四奶看着面带愁容的孙媳妇,说道:“这也没啥,本就是季节生意,季节过了生意不好是自然的,少卖些就是了。”
香草却愁得慌,她想的是:以后天气越来越冷,家里的开销会日渐增多。
秋收之后万物凋零,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若能有个长久的营生,家里的冬天也能多买几斤粮,做厚一点的棉衣,孩子大人的日子都能好上许多。
可这现成的赚钱营生,却在家里最需要钱的时候即将做不下去了,她实在没办法不忧心!
周四奶知道孙媳妇这是想窄了,“香草啊,咱遇事不能都往不好的地方琢磨,你得想啊幸亏有了这门生意,咱家靠着帮禾丫头卖凉粉,不但将提前缴税的钱粮赚回来了,甚至还有了结余能给大牛做一身新棉衣了。
这日子随苦到底也还过得去不是,想想咱村里其他人家,可还都比不上咱们呢!
至于这生意天冷了做不成,那也没啥,天也不会一直冷下去,不是还要明年呢!只要咱们一直跟禾丫头处好关系,等到了明年春暖花开,咱们这生意不就又回来了。”
周四奶温声徐徐劝说着孙媳!
香草经过太婆婆这么一劝,觉得也是这个理儿,至少与去年相比自家今年的日子松快了许多。
虽然心情没有一下子完全转好,到底也不在愁眉苦脸的了:“奶奶,您说的是,孙媳之前想差了,我这就去跟禾儿妹子说,等吴家的生意停了,我也就不去城里了。”
周四奶点头,这人啊该放手时且得放手!不然既是折磨自己也是为难别人
天气转凉,吴家的铺子里又不是没有其他吃食,这凉粉生意预冷之后,她家就减少了要货的数量,前两天更是说定等到过了中秋就要停掉这个吃食。
周禾收到消息后,已经好几次试探香草打算摆摊到几时?若是生意不如人意,不如也先停一停,是香草一直不肯,坚持要继续卖,如今终于是下定决心了。
***
秋节将至,周禾开始整理家私,为过冬做准备了。
按照原身的记忆,这里的秋天是非常短暂的,会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到来,也可能会随着另一场风雪离去,时候该准备过冬的粮食和衣物了。
原身已近成年,今年长得并不多,这里人又有把衣服往大了做的习惯,是以她去年的旧衣服大部分都还能穿。周小山就不行了,他今年个子往上窜了好大一截,棉衣棉鞋甚至连帽子都要从新准备。
做衣服就需要布料棉花,这些都需要用钱去买,打开钱匣子点点,喔,够用是足够用的,不过她存的钱好像也不太多。
自从察觉到这个王朝可能存在的问题,周禾就开始拼命的存粮,家里挖了存粮的地窖,山上木屋附近也藏了一批粮食,甚至她还跟周小山又往更深的山里寻了洞穴,就为了狡兔三窟以备万一。
将钱数了两遍,周禾真心希望明天的陷阱多有些收获,否则她手里这些钱可能不够过冬的。周禾轻轻叹口气:“预判失误了,应该再多留些钱的,谁承想天冷的这样快,一场大雨之后凉粉的生意马上就不行了呢!”
努力搞钱,是入秋之后周禾最新给自己定的目标。
“小山,明天准备准备,咱们一会儿上山!”距离陷阱修整好已经过去好几天,想必也该有些收获了。
“好嘞!”不管周禾说什么,周小山一律都是无脑支持。
果然付出就有收获,他们之前的功夫没有白费,一圈走下来又捉到了三只山鸡,两只野兔,其中一只兔子还活着,土黄色的皮毛上虽然沾满了血污,依然不肯示弱,周禾捏着后颈的皮毛将其从坑中提起时,两条后腿不断的蹬着妄图发出致命一击。
周禾赶紧招呼周小山:“快点拿绳子绑好了。”兔子虽然看着可爱,可杀伤力其实一点也不弱,尤其这只是公兔,要是不小心让他蹬上一脚可够受的。
不是有句话叫兔子蹬鹰么?想想吧,连老鹰都能蹬跑,那得多大的力度。
鱼篓的收获变成腹中食,山上陷阱里的猎物则被周禾带到县里换了钱,最近长跑县城她对那边的环境熟悉了很多,现在猎到野物已经不怎么去镇上卖了,毕竟两边的价钱差着不少,多走几步路就能得来的钱,谁会不愿意赚呢?
卖了猎物,周禾用新得的钱给周小山置办托了过冬的新衣,之后中秋便要来了。
中秋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这不明明离着中秋还有好几日,周边人聊天问候时就已经要带上几句了。
巧手的妇人们,也都开始炒芝麻,煮豆沙,晒干枣,为做月饼做准备。在下河村,除了少数几个富户,其他人家吃的月饼都是自己做的,并不会到点心铺子里去买。
中秋正好遇上秋收,今年的年成不错,粮食收上来后忙碌了一年的百姓,终于摆脱了提前缴税带来的窘迫,过上家里有粮肚里有食的生活了。
人人脸上都是笑意,处处走来都有欢乐,这美好的氛围一直延续到八月十三王里正来村里敲锣的那一刻!
铜锣声响起,所有人的步子不由自主向前迈动,又来到熟悉的聚集地。
“里正,咋这时候敲锣呢,莫不是打算给我发些月饼过节!”
“哈哈哈!”几个贫嘴的汉子嘻嘻哈哈起着哄。
王里正却不理会这些人,拿起锣锤将手中铜锣狠狠一击,哐当一声仿佛镇在人心上:“朝廷有令:因汝州,淮州,安州频遇天灾,朝廷多方救济,现国库空虚力有不逮。为大局计,故而提前征弘泰十三年之春税,各县务必于八月二十五日前将本县所需缴纳之春税送至州府。”
这......
再一次听到这么无耻的诏令所有人都懵了,提前征税又见提前征税,春天里征收了秋天的,本以为秋粮下来终于能过些宽松日子了,没想到又要提前征收明年的,这样一次次提前下去,哪里还有尽头呢?
今天说要征明年春天的,会不会交上了这一次,过几日又有人来说还要征明年秋天的。这简直好比钝刀子割肉,本以为熬过这次就好了,却没想到是一次又一次,每当你以为就要忍过去的时候,下一刀就又来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朝廷还给百姓活路吗?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寂静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不让人活了,这是不让人活了呀!”
“提前交明年的税,哪有这样的事,地里的庄稼也不会提前把明年的庄稼长出来。”
刚刚还嬉闹的几个汉子也都傻了眼,他们刚收了地里的庄稼,本想着家里婆娘孩子终于能吃上几口饱饭了,没想到饱饭还没吃上两顿,粮食就又要被朝廷惦记走了。
“不交,我们不交,地里一年长几茬庄稼,一年要让我们交多少次税?这样的政令我们不服,不合理的粮税我们不纳。”
面对众人的质疑,王里正也没了之前轻飘飘的模样,秋冬不比春夏,之前那次提前缴税只要百姓把税赋凑上,即便家里没了粮食,出去挖野菜摘树叶只要想办法就肯定饿不死。
这次却不同,这次提前缴税分明就是要将百姓秋冬的活命粮都征走,寒冬腊月身上无衣腹中无食,除了死没有第二种可能,百姓的确如同蝼蚁可是逼到悬崖边上,谁又甘心引颈就戮?
王里正留下一句:八月二十是县里来人收粮的最后期限就赶紧走了,留下一众或哭或嚎,或指天怒骂或无声抹泪的村民。
看着眼前这仿佛闹剧的一般的存在,周禾只觉得后脊骨发凉,大概在上位者眼中,乡野百姓的愤怒实在是不值一提吧,否则怎么敢一再欺压?
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怕官逼民反吗?这是周禾不敢问出口的一句话,也是许多被不断蹂躏的村民心中所想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