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许稚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窗帘与窗户之间的缝隙依然黑蒙蒙一片,隐隐传来冬雨砸在窗户上淅淅沥沥的声音。
身边裴护发出深沉的呼吸声,拿起电话发现才六点,还能睡一个多小时,许稚幸福的像是过年。
等到再次睁开眼,是被咖啡和面包的味道唤醒。
许稚懒洋洋的睁开眼,望着裴护已经换好衣服,蹑手蹑脚的在房间里做早餐。
“还有六天,就是2024年了。”许稚起床睡眼惺忪的洗漱,经过裴护时,半梦半醒:“我怕跨年的手术太长,所以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噗。”端着咖啡的裴护本能的笑出来,一滴咖啡落在桌上的专业书籍上。
裴护瞪大眼睛本能的抬起手用袖子擦拭,这才看到上面写的神经外科。
再往下翻,桌上全都是与神经外科有关的书籍。
裴护抬起一根手指唤醒许稚放在桌上的ipad,里面的历史播放,也全都是神经外科的有关课程。
“姜大姐的病情你怀疑是神经外科吗?”裴护微微蹙眉,身子后仰眼神越过卫生间的门框,望着正在洗漱的许稚。
“没有,姜大姐就是肺脓肿,有些麻烦,却还好。”
“许稚...”裴护桌上的专业书,下意识想说什么,手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唔?”
“记得把咖啡喝了,吃点主食垫吧一下,中午有时间我找你吃饭。”裴护拿起外套便要去工作,经过许稚身边,抬手挽着他的腰脑袋碰脑袋:“祈祷你今天顺顺利利。”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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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如裴护祈祷的样子。
临近双节,医院专门安排了一些红色装饰。
经过护士站,徐燕和杨帆围着放在接待台上的圣诞树拍照。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大过节的,好说好说”的温柔。
每一天都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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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医生,我不是针对您,但是这都两天了,你们要做的一切罪我们都毫无怨言的遭了,这怎么还是这样?”
清晨,许稚跟在主任身后刚刚进入急诊室巡房,姜大姐的爱人像是等待许久似的,立刻从抢救室里出来,抓着主任的胳膊不让走:“主任,你可要给我做主呀。咱们这是医院,还是我爱人工作的医院,不是试验基地,住院这么久,罪没少受,病却迟迟治不好,我能受得了,我爱人受不了啊。领导,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许稚想说,细菌入侵的时候,可不会看是不是领导的面子来放缓速度。
但是他也很理解病患家属的心情。
他们只是想要谋求一个希望。
主任带着众人来到姜大姐的病床前,听到许稚对病情的介绍之后,也跟着做了一些检查和询问。
沉默半晌之后,主任和许稚对视一眼,手掌拍拍病床扶手,做出决定:“前期的治疗方案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没什么问题。但是治疗这么久都没有效果,我也不建议再等下去。肺脓肿在我的经验来看,也不能完全排除肺癌、肺结核,而且有没有其他的真菌感染也不知道。要不,我们干脆直接做肺穿刺,把这个脓肿里面的东西抽出来化验,就一目了然了。”
“之前管子难道抽出来的不是嘛...”姜大姐的爱人还是有些迟疑。
倒是姜大姐本人拖着病体,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轻声同意:“只要能治好,我什么都同意。”
截止到目前,许稚只是觉得有点棘手,并没有认为姜大姐的病情无法控制。
反复发热的病患一般就是三个状况,第一感染,第二肿瘤,第三就是风湿免疫方面的疾病。而风湿免疫疾病是一个大类,比如系统性红斑狼疮、类风湿性关节炎等等,这类疾病有几十种上百种,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确诊。
但是姜大姐的情况,所有医生都还是认为是感染导致。
“姜大姐在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病情没有缓解,家人不满是正常的。”从抢救室出来,主任询问许稚:“为什么没有效果,你想过没有?”
“我认为可能是抗生素没有覆盖,或者病原体特殊。患者有接触过肺结核病人的情况,而肺结核的诊断很困难,前期我们也遇到过,在某些患者痰里都没有找到结核菌,直到第九次第十次才发现,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风湿免疫方面也要排除,”主任还是有些不放心:“行医和判案是一个逻辑,你要排除所有可能,留下那个哪怕难以置信也说明是答案。而不是你提前预设一个答案,再去找符合的证据,这就错了。你还记得之前有个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患者吗?当初因为这类病情不常见,导致我们按照肺炎的方法治疗了一个多礼拜,耽误了大家的工作时间更延长了病患的痛苦时间,得不偿失!”
“受教了主任。”
“穿刺你来做,顺便再抽血,查风湿免疫的一套指标。”
“是。”
“还有许稚。”原本已经离开的主任想到什么,回过身望着走廊里拿手机搜索温习穿刺方法的许稚,
正午的阳光落在许稚的头发上,闪着细碎的光。
周围偶尔有其他病患和家属经过,都不会不由自主的好奇打量。
年轻帅气的医生专心望着手里的屏幕,自动屏蔽一切与医术无关的事情。
“许稚,”主任再次叫住他,抬抬手提醒:“你的检查步骤诊断方向虽然没有问题,但病情发展并不是医生能全盘控制,遇到阻滞了,比起硬抗,及时寻求帮助才是对病患最负责的做法。”
“我知道了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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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克病毒,法克感染。
晚上七点,裴护下班经过许稚的办公室,看到正在台灯下在笔记本上敲击键盘的许稚,敲敲门:“一起回家吗?”
许稚摇摇头,无奈的叹口气,手下却继续在键盘上游走:“这都过去几天了,姜大姐的肺脓肿没有一点进展,今早主任巡房,要求我做了穿刺和查风湿免疫指标的血检,我现在一边等待结果,一边在网上也问问其他医院有没有遇到同样病情的病患。”
说完,许稚抬起手重重敲下回车键,这才抬起头:“等到结果我还得去看看姜大姐的情况,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
“今天可是圣诞节呢。”裴护抬起头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却又很快局促的低头怕被发现似的:“我还想咱俩很久都没有回过家好好的睡一觉。”
“说的好像昨天咱俩没有睡觉似的。”许稚随口回了句,抬起头望着裴护双手合十:“穿刺结果马上就出来,姜大姐病情没有个准信,我睡不踏实。”
“那我去买晚餐拿回来和你一起吃,顺便帮你也去看看姜大姐的病情。”
“好。”话音刚落,手边电话响起,姜大姐出现气促。许稚来不及和裴护告别,人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裴护只能望着对方的背影,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袋子露出来红酒酒瓶,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将酒放进许稚的抽屉,却看到抽屉里包裹好的圣诞节礼物。
这个许稚,圣诞节就剩下四个小时了,完全忙在了工作,买了礼物都能忘记。
裴护苦笑着摇摇头,拆开礼物不由得张开嘴惊讶。
是医生都想拥有的3M全黑限量版听诊器。
爱是最珍贵的常觉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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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心电监护上了吗?”
姜大姐嘴唇已经发紫,许稚不由得紧张起来:会不会是穿刺的时候出现误差,导致气胸了?
想到这里,许稚立即拿出听诊器,仔细听了患者双肺,反复对比。
如果是气胸,那么双肺声音明显是有区别的。
还好没有。
“来不及去放射科,让医生过来,做个胸片。”许稚一边安排,一边快速的为姜大姐上呼吸机,上完才还发现姜大姐一整天并没有排多少尿液。
法克。
许稚不由暗骂。
尿少或无尿,预示着肾脏出现问题。尤其是病患,最先倒下的是肾脏,如果没有处理好,下一个可能就是肝脏和心脏了。
“胸片结果出来了。”
“心电监护也接上了。”
听到监护仪发出平稳的声音,许稚心稳半截。
胸片结果显示没有气胸。
“许医生,穿刺结果出来了!”
正当许稚百愁莫展,杨帆已经取来肺穿刺的结果。
就在许稚抬手去接时,横空被人拦截。
“谁?!——”
精神已经快要到极限的许稚本能怒喝,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紧紧闭上了嘴巴。
眼神向下,看到对方挂在脖颈的新听诊器,下意识啊了一声。
真的是,自己爱人这个身份没做好,医生也没做好。
“许稚,你做完了所有关于感染方面的检查,但检查结果全部都是阴性,哪怕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就说明病患不是感染。”
裴护瞥了一眼穿刺结果,递给许稚。
确实。
所有感染结果都是阴性的。
许稚望着结果,想起自己之前在病患和主任面前坚持是感染原因的自信,下意识退后一步,面如死灰。
如果地上有坑,他恨不得立刻一头栽进去。
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只恨自己没有早早死心,换其他方向。
患者的病情或许就不会延误,也不会遭遇这样的磨难。
还在自己爱的人面前表现的这么挫。
干脆立马辞职算了。
“许稚不要过度沉迷负面情绪!”
裴护看出许稚状态不对,双手抓紧许稚的肩头,用力咬牙一字一句想要将说的每一个字刻进许稚的耳朵里:“没有及时发现不是你的错,我们必须要排除所有可能,如果是我,我也会先怀疑感染的原因,除非我彻底得到不是感染的证据,我才会转其他方向。”
“还来得及。”
“不要追究一时的对错,治愈才是目标!”
在裴护不断的呼唤中,许稚强撑着已经破烂不堪的自尊自信,重新举起穿刺结果仔细研究。
“送检组织里发现有肉芽组织,在显微镜下看到是有一些凝固性坏死,还有一些多核巨细胞。”
许稚呆呆的呢喃:“意思是,有可能是肉芽肿炎症?”
“说明这不是普通的感染炎症,而是很特殊的慢性炎症的改变。”裴护跟着解释。
“许医生,血检结果也出来了。”徐燕也将血检结果取出来递给许稚:“抗中性粒细胞胞浆抗体阳性,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姜大姐的血液里多了一种抗体,这个抗体的存在,就是我们最近考试不及格的原因!”许稚本能的想要抬手拥抱裴护,却想起自己刚刚抢救过姜大姐还未换衣,只能退后两步,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
终于,找到原因了。
“姜大姐不是肺炎,不是肺癌,不是肺结核,也不是之前认为的肺脓肿,而是肉芽肿。因为体内出现了抗原体复合物,这些复合物沉积在全身小血管上,导致血管发生炎症,周围发生了肉芽肿。而肉芽肿在炎症的作用下,形成了很多大细胞集结成的结节状病变。而这个肉芽肿最喜欢发生在气管、肺、鼻腔、鼻窦、肾脏的血管等。但看CT的话,很容易将其与肺癌、肺结核、肺脓肿等混淆。”
“用激素治疗。”许稚当下做出判断:“甲泼尼龙和环磷酰胺。”
四个小时后。
许稚坐在办公室里,后背靠在椅背里,呆呆的望着笔记本屏幕。
“许医生,姜大姐体温降下来了,睡觉也踏实了,看来是在好转。”杨帆望着抢救室内传来的姜大姐和爱人难得的呼噜声,拿起电话给许稚宽心。
许稚抬起头,望着旁边趴在桌上一直陪着自己的裴护——
对方已经举起酒杯:“我就知道你没有任何问题的。”
许稚颤抖着手举起酒杯,酒红色的液体轻轻摇晃。
彼此轻碰。
随着液体一口入喉。
“元旦——”
不等裴护开口,自己已经跌入一个炙热的怀抱,很快嘴里全都是酒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