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异常读数的声音令所有人紧张,待几秒钟后的结果却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不堪,监测仪的声音逐渐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继续。”岑北斯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摘除血包。
接下来的手术,总体上是摘除一个血包,等待读数正常,之后摘除下一个血包。
随着血包越来越少,岑北斯的情绪明显没有了之前的严肃。
轻车熟路之后,岑北斯等待读书正常时,看到对面同样全神贯注协作的许稚道:“我相信今天这个手术,恐怕是你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许稚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心中明白对方是在为刚刚两人的争执算是示好。
“嗯。”
听到许稚的回应,岑北斯整个人轻松下来,声音里也有了些开心:“手术结束后估计都是半夜了,要不要我们直接去吃海底捞?”
不等许稚回答,岑北斯环顾手术室其他同事:“反正第二天是周末,我们吃完饭再回家?”
“不用了吧,我已经有约了。”许稚想起之前和裴护约定好等自己手术结束后打电话的,摇摇头拒绝。
“别这么小气,我刚才就是有点着急。”岑北斯语气软糯,明显有求饶的意思:“至少你看在我带你这场手术的份上,就当是我们俩的分手饭?”
“那叫饯别宴好么。”旁边麻醉师被岑北斯的话听的受不了,翻了个白眼:“都是一个医院的,哪来分手一说,你俩又不是一对。”
“哦,对哦,咱俩又不是一对。”岑北斯眼眸闪过一丝贼光,低头藏起嘴角的坏笑。
许稚没好气的沉默,跟着对方向下俯视。
婷婷的第四脑室底多了一道裂口,但里面的血包从此荡然无存。
“再检查一下,没有问题就关闭切口,剩下的,就靠婷婷自己了。”
岑北斯取完最后一个血包,抬手等待急促的检测读数回复正常。
然而没有。
嘀嘀嘀——
“怎么回事?”岑北斯整个人绷紧神经,整张脸仓皇急促,举起手上的工具开始重新检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吗?”
“是那块血管出血了吗?”
“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出血啊,也没有碰到其他血管,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她——”
许稚心脏重重的砸向了地狱。
此时,只有岑北斯才有能力找到原因。
许稚徒劳的举起双手工具,想要去查探,都怕会徒增大脑血管受伤。
手术室内的其他人,只能默默的望着岑北斯的忙乱。
嘀嘀嘀——
急促的报警声继续在手术室里哭嚎,所有人面如死灰。
最新一轮的寒流再次侵袭。
半夜十一点多,整个手术室其他人员丢下凌乱的术后战场离开,只剩下许稚站在手术台边,为已经离世的婷婷缝补大脑。
一针一针,希望她可以像之前没有做过手术一样好看。
岑北斯拉开手术室的门进来,看到许稚认真收尾的样子,淡淡道:“我这边已经和婷婷的父母解释了婷婷死亡的原因,手术过程中婷婷突然颅脑压力过高,我们医学手段还是有限的,这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们明明,明明已经切除了所有血包了啊...”
一滴,一滴的眼泪跌落在婷婷的身上。
许稚现在就连呼吸,都扯着心脏在痛,哪怕他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医生的错,但是生命,为什么如此不可预知。
“许稚我明白你现在的难过,婷婷的父母想要尽快见到她,你收拾好了就尽快交接。”岑北斯很快调整好情绪,站在门口的阴影里:“还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切记控制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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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
许稚处理好婷婷,示意可以请婷婷的父母进来告别。
然而当他触及婷婷母亲的眼神时,嘴角一撇,眼泪就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为什么明明成为了医生,却还是有那么多那么多做不到的事,救不了的人。
那么多该死的人不死,为什么上苍偏偏要欺负一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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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护坐在办公室里等着许稚的回电准备下班。
直到手里的电话显示时间已经超过了21点,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望着走廊外被风吹弯的树枝,准备趁着超市没有关门买点材料做热红酒。
悲伤的时候,喝点酒睡一觉,最能缓解伤痛。
“裴医生你要下班了吗?”
徐燕握着电话若有所思,看到裴护已经换好了常服,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道:“旁边老小区的一位常奶奶今天早上打电话说有些不舒服过来看病,到现在这个点了我都没见,给她打电话也没接,我寻思着下班了过去看看,如果裴医生你下班有时间的话,你看要不然咱们——”
“我和你去看看。”裴护看看手机时间,默默的在大脑里感恩美团外卖,解救所有超时工作的打工人。
仅仅是一条路之隔,原本热闹非凡的城区就被撂在了身后。
两人拐了个弯,便进入了一条幽暗无人的小巷里。
这里的小区是本地最早的区防疫站,在三十年前非常热闹,前面是工作楼,后面一道铁门隔开,两栋六层砖楼就是家属院。
随着城市的发展,防疫站工作楼搬往了更加方便的地区,只剩下曾经的员工,如今年迈的老人和孩子留在了这里。
路灯透过路边枯黄的梧桐树枝被打散成一团一团暗影交错的橘黄。
裴护穿着深蓝色的羊绒大衣,肩膀上的肩章和胸口金灿灿的双排扣令他看起来挺拔而帅气。
他抬起头,冷风掠过发丝眯了眼,看到两栋靠近路边的家属楼里,其中一栋完全灭着灯,甚至顶楼有些窗户都没关,看起来很久没有住人的样子。而另一栋,也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灯光。
偶尔一声野猫叫,在寒夜里格外凄厉。
“我之前跟着单位同事上门就诊的时候来过。”徐燕叹了口气,示意裴护跟上。
等到两人走近,才看到一辆闪着灯光的警车就停在院子里。
“什么情况?”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跟着一起冲进亮着灯的那栋楼。
单元楼宛若一个旅行景点似的,敞开胸怀欢迎每一个进入的人。
裴护和徐燕已经爬到二楼东户,常奶奶家里已经有许多警方人员在跟进。
“裴护?!”原本正在现场勘察的片警看到裴护和徐燕的身影,立刻走过来打招呼:“这么晚你俩怎么来了?”
“死者是常敏,今年九十岁,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家人都已经离世。”徐燕解释完,片警看到裴护探头探脑的好奇,也跟着解释:“今天下午楼上住户接孙子放学,看到常奶奶家门没锁,提醒了两句。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门还是没锁,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就推门进来。这不,发现常奶奶家所有的东西乱七八糟被丢在地上,常奶奶自己衣服被扒下来倒在地上,赶紧就报了警。我们大概也是九点多到的,还在等法医过来勘察现场。既然裴医生也来了,不如跟着看看。”
徐燕跟着片警的话,不由得也脑补出一场入室抢劫的大戏,连连摇头咒骂丧心病狂者不得好死。
裴护刚刚进入屋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
“好冷,常奶奶家没有暖气吗?”
片警走进屋内,在暖气片上摸了一把摇摇头:“没有。”
现在是12月的时间,北方的冬天最冷将近零下五度,最高温度,也不过十度。这样的天气如果没有暖气,是非常难过的。
裴护走进屋内,只看到屋内所有抽屉和柜子大开,里面的日用品散落一地,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
客厅里的餐桌下,一位没有穿衣服的老妇人身子蜷缩在大理石板地面上,仿佛睡着了似的,被人盖上了一层蓝布。
老人瘦瘦小小,看起来明显长期营养不良低于同龄人的体型。
“徐燕,常奶奶之前有什么基础病吗?”
“就是贫血,低血压。我们之前说让住院,最后一转眼人又跑了。”
“这里没有监控,门锁没有被撬过,屋内也没有各种厮打过的痕迹,当前还没有找到第三者的指纹——”片警和其他同事继续勘测,摇摇头哀叹:“这个凶手一定发现这里老小区没有来得及装监控,进来之后哄骗常奶奶开门,翻屋找钱的时候发现没有太大收获,对一个老太太起了歹心。”
“致命伤有吗?”
“虽然没有。”片警摇摇头:“但是会不会是两人争斗中常奶奶身体机能出现异常,导致死亡?”
“我明白你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会不会是出现脑溢血或者脑梗或者心脏病等等,所以死者没有外伤。”裴护一边道一边走进里间厨房。
常奶奶家里没有蔬菜没有米,冰箱也早就断电,里面什么也没有。
柜子里放着一袋发霉的面粉。
案板上洒落着一个拉环坏了无法打开的午餐肉罐头,以及十几包最便宜的方便面袋子。
裴护转回客厅,在餐桌上的一个方便面袋子里发现了什么,示意片警——
“全都是毛毛钱,”片警将袋子里的零钱丢在桌上,大概算了下:“这应该是常奶奶平时买菜的零钱,算下来三四块钱,也不算多,你们说凶手是看不上这点零钱,还是杀了人之后仓皇逃离没发现?”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人来过,屋内的翻箱倒柜也都是些日用品,而就算你们说的怀疑是有性行为,根据常奶奶身上的尸斑来看,她没有被搬动过侵犯过。”裴护蹲在地上望着常奶奶的遗体摇摇头:“一位九十岁有贫血低血压的老年人,独自一人住在没有暖气无人关心的房子里,没有力气做饭,每天只靠着方便面充饥。对未来没有希望对生活没有期待,我觉得现场没有凶手行凶的痕迹,没有凶手行凶的证据支撑,这位常奶奶是被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