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随着飞机起飞的嗡鸣声响起,阮笑笑在来袭的失重感里缓缓闭上眼。
她试图想些别的什么事情让自己放松,最后却还是想到让她思考一整晚的问题——
为什么在告别信后,小程还会写来一封好像他们没有告别的信?
高二下学期时,阮笑笑曾有段时间沉迷于各种世界未解之谜。
著名的比如百慕大三角、麦田怪圈、尼斯湖水怪,现在这些事件在任何一个浏览器的搜索框里,或多或少都可以搜到一定科学上的解释。
但在当时充满奇思妙想的年纪里,阮笑笑其实认真的设想过某些“世界bug”。
例如三维空间运行时,或许会有一些错乱的、跳跃的时间线。
那会儿学习紧张,阮笑笑和程朝昀不再说话,她把这种设想当作自己思维的放松。
她会想,她转学遇到的这个程朝昀,和同她写信的那个程朝昀,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或许他们处于同一个时空的不同结局线。
类似于一部电影,主人公回到海边的老家,给朋友写信时,这封信寄到了几十年前的人手中。
阮笑笑试图通过这种非自然现象来解释程朝昀对她的陌生。
同时也让她对通信多年的笔友假装不认识自己这件事更好受一些。
这有一定效果,只是作为一个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她潜意识里也明白其中的荒谬。
而昨晚在魏逸的叙述里,阮笑笑又有一瞬间想起她曾经设想的各种世界bug。
这算不算是某种时空错乱?
否则没办法解释,在三封明显是悲伤告别情绪的信件之后,小程又寄来一封仿佛他们还是笔友、未曾告别,甚至洋溢热情口吻的信。
她脑海里的逻辑找不到任何符合目前认知的支点,曾经推理的各种可能化为了即将漫过堤坝的洪水,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人淹没。
而那种自我怀疑与不受控的预兆来临前,她偏头的一瞬间,视线与程朝昀的目光交汇。
包厢内吊顶的灯光在临江的落地窗前映成模糊的一片,侍应生敲门,推来小车布菜。
轻细的响动里,程朝昀向阮笑笑那边倾了倾身,距离拉近的同时,他眼里的情绪也更加靠近。
“暂时很难想通,但是。”
他放低声音道,“好消息是,我们又多了一个新线索。”
程朝昀的这双桃花眼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大概率会有一种风流痞气,好似稍微一眨眼就外放着**的信息。
但配合冷清骨相,他眉眼淡然,这么倾身垂眼说话,就给人冷静镇定的安心。
阮笑笑被他这样注视着,那种越加涌动的慌乱感忽然就平息了。
是了,眼前的人不就是破除曾经设想的最佳证明吗?
想到他们那些阴差阳错的巧合,阮笑笑觉得,或许还有些她没意识到的、被现有思维禁锢的事情。
而人越是想跳出局限的思维,反而越被困在这个牢笼里。
昨晚回家后,阮笑笑从第一封分离的信件开始梳理,反复建立又推翻自己的假设,最后迷迷糊糊入睡前,仍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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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青飞海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行程,飞机落地时正好是中午,海理晴空朗日,阳光正耀眼。
于星静被叫来接人,看见阮笑笑那副没睡好的样子,没多打扰人,只提了一嘴于耿中准备的午饭。
“昨天晚上裴哥工作结束也回来了,问我爸红烧肉的做法,今早他们俩就去挑了块特别好看的五花肉,咱们中午有口福了。”
等回到家,于星静提的那道红烧肉还炖在锅里。
“爸,还没做好吗,您老手艺退步啦?”
于星静刚换好鞋就大失所望地朝厨房喊。
她起的晚,没吃上早饭,去接阮笑笑前只吃了点面包垫肚子,现在闻到香味饿的不行。
“他教星实做的,白灼虾好像好了,你先去吃几个?”
裴韵在客厅看电视,扬头朝厨房的位置点点,声音变小了些,“等会儿要是不好吃,你也别打击你哥的自信。”
“裴哥是真学做菜?”
于星静走过去,一脸讶异,“我还以为他昨晚是在点菜呢。”
裴韵笑着摇头,看见她身后刚回来的阮笑笑,又和人打了招呼,说于涣华这会儿在后院晒太阳。
阮笑笑应下声,去后院前,先和要吃白灼虾的于星静一道去了厨房。
“你之前问我的那个做法,忘了跟你说,这个五花肉焯水后,得用热水冲洗,煎出油的时候也不用煎到焦黄,这样炖的时候肉才软烂。”
于耿中正给裴星实教学细节,“你说你之前做的有点老,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阮笑笑等他说完,和两人见了面,这才去了后院。
于涣华正戴着副墨镜晒太阳,坐在小板凳上,手撑着脸,懒洋洋似的。
“没睡?”阮笑笑在她身前挥了挥手。
于涣华偏头,仰着面嗯了声。
院子内阳光热烈,明亮的光线看着就暖人,阮笑笑盯着她脸上的墨镜,突然叫人。
“妈。”
于涣华歪头:“嗯?”
阮笑笑目光看向墙角的小番茄:“你不好奇我去乌墩干什么吗?”
“可以讲讲。”于涣华声音也懒洋洋的。
阮笑笑学着她样子晒太阳,由于没戴墨镜,眯着眼,笑着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呢。”
于涣华没做声,阮笑笑声音缓了缓,“其实去之前,我还以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会儿于涣华接了话,“你是去找以前给你写信的笔友?”
“嗯。”
阮笑笑闭眼仰头,阳光下随着眼皮的闭合,视线里不是全黑反而是微红的画面。
身旁的人没有再问,她继续道,“你当初留下那个装信的小盒子,有除了怕我后悔丢掉它以外的其他原因吗?”
比如这不仅属于她的女儿,也是她亲自写的信。
于涣华没正面回答,“你觉得妈妈有吗?”
阮笑笑:“我不确定。”
阮笑笑是真的不确定。
于涣华当初留下小铁盒,可能只是想保留女儿青春的记忆。
于涣华对程朝昀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可能只是因为高中时程朝昀的那通电话。
于涣华旅游回来买了小铁盒的同款糖果,可能只是因为糖果是一种特产。
但是同时满足接触过第一封信件,且对澜青很熟悉的人,阮笑笑目前就认识这么一个人。
于涣华,她的母亲。
生于澜青,长于澜青,在隶属于乌墩辖区的刑警阮卫国去往澜青办案时,短短一周,他们遇见相爱并结婚。
于涣华就这样嫁到乌墩近十七年,最后在离婚时,才又离开了这座小镇。
“笑笑,”于涣华轻声道,“妈妈也不知道。”
阮笑笑偏头,于涣华说:“但妈妈不是给你写信的人,就像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拆过你的第一封信,妈妈没有撒谎。”
墨镜阻隔了人的视线交流,阮笑笑也明白,这并没有必要撒谎。
“嗯,我知道的。”
她挪开目光,阳光照在脸上的一瞬间再次眯眼,“所以我也有觉得是爸爸。”
毕竟在第一封信还没有拆开时,能接触它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
于涣华:“所以你在乌墩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
阮笑笑摇头,同于涣华分享消息,“但在澜青发现了一个新消息。”
“什么?”
“爸爸去世后,我的笔友给我寄过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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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两人的聊天在于星静叫人吃饭的声音里结束。
餐桌上,红烧肉作为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于耿中热情拍拍裴星实,夸他:“卖相不错。”
裴韵接着鼓励:“色泽莹润,看着就好吃。”
于星静被他们这还没品尝就夸奖的说法搞得不太敢动筷,好奇问人,“哥,你经纪人给你接了什么做饭综艺的通告吗?”
裴星实抬眼,还没说话,于星静拿起筷子又道,“哦对,保密协议,还是不要说了。”
“不是综艺。”裴星实自己夹起第一块肉,“要请客。”
“什么客?”于星静看他的表情,也夹起一块,吃下一口,竖起大拇指,“很不错耶,什么人居然让你亲自学做菜请客!”
裴星实听到她的后半年句,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随后才答:“邻居,是她比较好。”
几人把这话当作他的谦虚,于耿中顺着话题,说要是还有什么菜想学,随时来问他。
裴韵借着机会敲打于星静,“你也可以学学,不然天天吃外卖,新闻上不都说现在有些是预制菜吗?”
于星静反驳:“没有天天好不好,笑笑姐做饭的,我也不点预制菜。”
“笑笑做饭你还有理了。”裴韵被她这理直气壮气笑。
“姐,你为我正名,”于星静拉人,“我会打下手洗菜切菜,而且会洗碗!”
阮笑笑刚和于涣华聊天,这会儿心里还想着事,被于星静提及时,耳朵里最先听到“预制菜”几个字,等听了他们的对话,她帮人说话,“星静很少点外卖,洗菜切菜很细致。”
“就是就是。”
于星静拨浪鼓似的点头,“而且真让我做菜,就我那遗传的您的厨艺,可能还没有预制菜好吃。”
阮笑笑觉得好笑,弯唇的一瞬间,思绪触及“预制菜”三个字眼,先前困顿的思维忽地开阔起来。
如果信的顺序有误,那也有可能,那些信是“预制信”——
小程提前写好了信,但是在寄信时,出现了时间上的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