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希乍一听说很是惊讶,自己不能留后的传言到底是从哪来,她连作案工具都没有,何谈功能性。
好笑过后仔细想想,能传她小话的也无非那几人,从润涵那里打听到,是李彦书理解出了问题。
他们闲谈时有人问她是否婚配,家中可有美妻,看他一举一动应是家底殷厚的家族培养出的君子。
阿乐他俩对她的人设知根知底,同这些兵卒相处久了,有些话也不是不能说,话出口的本意是想说,她是女子他们不好背后谈论这些。
旁人不知叔父身世,可他俩心知肚明,在叔父背后议论她私房事不是君子所为,和他受得教育相背。
结果也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一传十,十传百,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逐渐变了味道,慢慢成了她身体缺陷无法留后。
这话被李彦书听到,起了拜师的心思。
沈诺在甘州卫这么长时间不求回报的教导他们,他一直想做些什么来回报沈诺为他答疑解惑的恩情。
无后一事乃心头大患,先生不愿多说他也不会多问,只愿拜入先生名下,日后为他养老送终。
沈诺希了解缘由后有些头疼,她还要在甘州停留一段时间,慕然戳破身份不是最佳选择。
别人误解倒是无关痛痒,她也不在乎这些,可是李彦书有这种想法后,对待她的态度发生巨大转变。
从一开始恭敬如宾,变成现在不时问候,时常关心,相处模式也从半个师生转向对待父亲般敬重。
沈诺希莫名有了当爸爸的体验,很是新奇,有点怪又有点愉快,毕竟谁不喜欢被人贴心照料。
因着这层误会李彦书连带着对润涵他们都有了亲近感,三人年龄相仿走的越来越近,李彦书也时常同阿乐他们切磋功夫。
沈诺希闲时去大营围观过几次,先前对大营的敬畏心,随着在营中不分昼夜的奔波一去不复返。
从切磋中能看出李彦书的身法确是童子功,润涵他俩和他比起来,短时间还能有个来回,时间一长就会发现处处都是破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教养李彦书的老兵是继承军户,家中略有积累,在开智后从未亏待过他,家传功夫也是教了十成十。
沈诺希没见过兵卒选拔的过程,也不知按照他们要求,李彦书算不算可造之材,本想让周佑安掂量一下他的水平。
可她和周佑安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平常虽一切如常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妥,说话也有所顾忌。
在沈诺希内心纠结时,沙州总算送来信匣,里面装满这段时日所托之人的心血,一页页记录着千佛洞细节的纸张,上面清晰描绘了佛龛中的壁画。
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沈诺希自认对古典画作有一定了解,可真正见识到画师的壁画后才知自己的练习有多浅薄。
那些熟能生巧,甚至沾沾自喜过的画作,在这些壁画面前黯然失色,每根线条的走势笔力都能看到背后绘制者的功力。
沈诺希如获至宝,捧着盒子欣赏许久,指尖顺着线条走向勾勒画作,一幅幅壁画在眼前如同再现,那些繁杂的工艺默默讲述着当时塑造者的用心良苦。
“你说怎么能画这么精美,还是在墙上作画,比纸上困难更多。”沈诺希伏案,出神的问着琼华,又像在自问。
她时常会被这里工匠高超的技艺震撼,由内而外的颤栗,无法想象究竟要多少不舍昼夜的钻研才能有此功力。
在洞窟中作画、塑像,其中过程工艺不用细想就知必然是个漫长的工程,也怪不得有许多洞窟还为建成就荒废在那里。
“咱们最不缺的就是能人,长期在沙洲修筑佛龛的画师大多是在京中不得志的,那些声名远扬的名师除非万金相请,断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到沙州去。”
琼华在一旁帮沈诺希挑亮烛火,她还记得小姐及笄时老爷曾请画师到家中为小姐画像,那画师短短几笔就勾勒出小姐的神韵。
画师看小姐有缘,作画后又赠了小像,小姐对那幅小像很是喜爱,看了许久,还问她们自己是否就是这般模样。
沈诺希也想起及笄时画师为自己描摹的小像,她看着画有一瞬间恍惚,觉得画中人格外陌生。
自己怎会是这般模样,满头饰品端庄万千,古色古香的大家小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来自千百年后的人吗,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一举一动都让人陌生。
好像别人偷了她的身体悄悄替她活了几十年,长成如今模样,偏偏身边人都说画师画的好,技艺高超,几笔就看出她的神韵。
“琼华,这些壁画都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历经风霜雨雪、岁月更迭,如今被呈在我的案头,是不是很神奇。
就像是跨越时间沟壑和前人对话,他在画作中讲述当下想法与技艺,我在百年后透过纸张,看到他当时灵光乍现的画作。”
“琼华愚钝,公子或是感慨时光易逝。世间万物本就如此,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公子正直年少。”
小姐总会不时说些她们听不懂的话,时光本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她记忆中昨日小姐还是未及笄的姑娘,今天怎就变成孤身远赴千里的侠女。
沈诺希没再回答,而是醉心于纸张中,她开始拆解每个场景绘画的顺序,在脑海中推演当时画师绘制时的心思。
画师留下壁画时或许也曾设想被后人看到时会是何种模样,她在揣摩画师心思时,或有一瞬同前人心意相通。
就算再想逃避,时间也不会为谁停留,植物到了成熟期,甘州卫的百姓也迎来丰收时节。
每年这个季节营中兵卒都会被借调到各处帮百姓收割粮食,账房也是最忙碌的时候。
城中与收获无关的事宜都被暂时搁置,他们需要用最短时间把成熟的作物全部收割晾晒储存。
随着时间推进又到了沙匪猖獗的日子,其实沙匪中大多不是专职的亡命徒,有些只是周边的百姓,为了混口饭吃,跟在沙匪队伍后捞点油水。
边城的冬天格外难熬,如果没有充裕的食物囤积,冬天一到大地桔黄,野外将难以生存。
兵卒都被派去参加秋收,沈诺希这里空闲下来,这段时间市集上也很是冷清,大家都忙着为过冬做准备,审核发放牙牌的官员家中门槛都要被踏破。
杨将军带兵出击没有返回的势头,周围越来越多势力蠢蠢欲动,据她所知外出巡逻的守卫已同那些人有过摩擦。
一旦他们集结攻城,若想缓和关系,要么兵刃相接以血还血,要么开仓放粮割肉喂狼。
眼看时间流逝,沈诺希也焦虑起来,快到返程的日子,周佑安还是没给她肯定答复。
几次半夜听见隔壁嘈杂,让人一去打听,又是沙匪又来扰,几次试探后双方擦枪走火,兵戎相见。
沈诺希在房中紧张一夜,若不是怕自己贸然前去会添麻烦,非得上城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隔壁府里养的大夫日日住在外面,阿乐他们冲在前面也偶有擦伤。
这几个人只要身上挂彩连巷子口都不进,沈诺希是几日没看见人,去营中寻才发现两个小孩脸上多了几道口子。
看起来不严重可能是交战时一时大意,沈诺希看到免不了联想当时画面,一想到兵器曾和他们擦肩而过就遍体生寒,不知不觉早就在心中把他们当做家人。
李彦书更是生猛,打起仗来敢打敢拼,只要能换来翻倍效益他不介意以身饲虎。
沈诺希原以为和沙匪交战会影响城中秋收,结果是她多虑,住在这的人们早就习惯沙匪侵扰。
不止兵卒可以做到无缝衔接,放下兵器拿起农具立马下地,就连城中百姓也是如此,只要沙匪撤退他们立刻就会恢复被打断的劳作。
这种场面是住在京中的人无法想象的,他们像是约定好一般相互配合,此消彼长。
沙匪只是统称,具体划分也有不同帮派或是种/族,周边小国也不乏顶着沙匪之名暗箱操作。
周佑安他们习以为常,这些人都是为了粮食而来,不到寒冬腊月不死不休。
人少时驱逐,人多则根据不同情况具体分析,可能先打一顿再商讨协议息事宁人,也可能互相交易平息战争。
秋收这段时间每个地方的百姓都很忙碌,只要能达到目的,没人想在和粮食无关的问题上多花半点心思。
沈诺希能做的也只有从别处多购入药材保证将士们的健康,时间将近她要为回京做好准备。
九月一天终于等到周佑安有空,沈诺希到他书房没有多做停留只留下一句,半月后她将返程。
这是她等待的最后期限,如果到时,周佑安依旧没有准确答复,那她也就不再心生妄念,回京安生挑一位家世模样品行都合心的可人儿嫁了。
只要还活在这个社会中,总逃不过嫁人,不如在自己还有选择的时候,为自己为家族谋求最大利益。
久违的更新,大家周末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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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