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元年,慕言登基当日,我嫁与他,受封皇贵妃,真真是倾力辅佐的代价,便连姻缘,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好在我俩并无男女之情,他亦是,我亦是,我不干涉他的风流事,他也休管我。但在这深宫,到底他较为通便,喜欢的不喜欢的,一个接一个纳进宫,我还得提心吊胆地替他周旋这朝里朝外的龌龊事。
无趣至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第四年春,日子忽然起了些波澜。
宫里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唱戏……先生?
更奇怪的,是慕言对她的态度。说是看上也不至于,那副模样儿,怪异得很,像是——宠溺?不对,准确来说,是恭敬中带着些愧疚?
他居然会对人愧疚?
这倒稀奇。
连带着我对那姑娘都生出了几分好奇,好奇归好奇,正事得心里有谱儿。
慕言在这点上还算识数,并未隐瞒那丫头的来历。
萧氏。
上次这个家族出现在朝野,还是先帝在位时,慕言登基,萧氏都未曾现身,如今却莫名跑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是为何故?
慕言给不出我想要的答案,只说她过不了几天就会回去,不要怠慢她就行。
慕言在有些时候,会陷入一种雄性愚蠢的自大里,当年差点儿让人夺位的事,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他是半点儿没把萧家的丫头当回事儿,也不在意这家伙女扮男装在后宫窜。
他不怕出岔子,我却怕。
我自记事起,就同慕言绑在一条绳上,助他登位早已刻在骨子里。虽不是每时每刻都认同,但二十多年,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下来。
到今天,前朝仍不算稳固,慕言这屁股下的龙椅还没坐热乎,我自然不敢松懈。
萧氏的事,慕言没说清楚,也不妨碍我查个究竟。
探子将萧氏的密辛报上来时,我实实震惊。此等怪力乱神之事,竟然和国之根本息息相关。
简直荒谬。
我下意识并不很信。
这里头还有一桩蹊跷事,萧氏这位嫡世子,为何是个女的?难道这东西还有传男不传女的怪规矩?
问慕言,慕言是一问三不知,只会说什么萧家的事不用多管。废人一个。
思来想去,只能先会一会这个‘翎先生’,再做打算。
……
我…我…
她…她…
她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我…把她…和她…睡了。
我以前总说慕言没出息,管不住自己,没成想事儿到自己头上,我跟他也没甚分别。
我总想着要提防她,要怀疑她,要探听她的底细。可是一跟她在一起,一见到她,就情不自禁。
阿翎她,可爱得紧,虽着男装少脂粉,也盖不掉那股青葱气息,眼睛如琉璃珠子一般,直勾勾地叫人沉溺。再一个,她……虽只是个假戏子,声音却好听得紧。
尤其在床上,姐姐长姐姐短叫个没完。叫得我冰做的心尽数化作了春水。
我没法儿否认,我许是,有几分中意她。
萧翎。
是萧翎吗?
我不敢肯定,遣去江南打探的人尚未回宫,具体情况确凿说不准。
我应该克制些才对。
可是,我…做不到。
我从未这么冲动。每每见到阿翎,心口就止不住的狂跳,有一股热气从心口蔓延出来,搅得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她给我下蛊了?
却也不像,我只是见着她,心情就无意识地轻快起来,就会想,她今天又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呢?
“姐姐。”
阿翎走到一半儿探回一颗脑袋,那双眼睛扑闪扑闪,勾得我心底那些许的不虞尽数飞去了九霄云外,我勉力隐忍着,才没有将她拉回来,“嗯?”
阿翎小心翼翼地问:“我明日还能来么?”
明日?我恨不得她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只是到底顾忌太多,不敢表现出来。
我偏头望着她,好容易没笑出来,“晚上不来么?”
她果然一下就高兴起来,脸上霎时间阳光明媚,转眼想起什么神情又暗淡几分,大抵是她这个‘戏子’确实装得不错,晚间那头有安排。
她不高兴,我心口忽然也一咯噔,沉坠坠地,不太爽利,这是欢喜一个人的感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看她笑。
“等你结束,给你留门。”
阿翎果然欢天喜地乖乖地走了。她一走,我才能平复心情去见慕言墨斐。若是一脸笑意,实在很难震慑住这两个讨厌鬼。
我们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墨斐同我有些不和,准确来说,明面儿上,他同我们都不和,跟丞相府也处于半脱离关系的状态,除了血脉,他的其他一切,都和丞相府没关系。
他出去,自然也有他的任务。军中有贪墨吞饷之流,已成风气,查来查去没个头绪。最主要的,兵部大权在先帝重臣手上,叫我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出此下策。
墨斐在江南找到些苗头,解决此事估计用不了多久。
我们仨各自交了个底儿,确定下大致方向,就此散去。我实在厌烦跟他们打交道,谈完竟只花了两刻钟。
同阿翎分开也不过两刻钟。
我好似……有些想她。打眼望去,她分明出现不足一月,这宫里仿佛四处都是她的气息。她方才离开时依依不舍的模样儿也还历历在目。
我已经开始不由自主期待起,晚上。
可惜,我这厢还没清净多久,就有侍女来报,“主子,小将军和翎小姐在御花园打起来了。”
我眼前一黑。
打起来了?什么叫打起来了?谁和谁打起来了?
“慕言呢?他没管?”
墨斐功夫不差,否则这些年也不能一直安安稳稳自己在外头。我没来由慌得不行,不管我承认或是不承认,我害怕阿翎受伤。
“皇上不在现场。”
慕言居然不在?他安的什么心?我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这两人同我关系非凡,为何偏偏是他俩?谁在从中作梗?
我,怕极了,也着急极了,但我又不能明目张胆过去,等我换了身常服赶到,他们已经打完散场了。理智告诉我应该到此为止,我只消先着人去查是否有异,等阿翎晚上来,再看她是否伤着。
不知为何,我竟半分忍不住。
我宁愿我忍住了。
我想,是我太不信邪了些,妖魔鬼怪,不能因我没见过而不信,也不能因我不了解而害怕。
可是,我完全不明白,阿翎在做什么。
那一刻,我好像,从来不认识她。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她那个小徒弟,不是人。
那她呢?
她又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心下只觉得动荡,甚至有几分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我想问她,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最终也没能问出口。反倒从阿翎口中知道墨斐的事,他倒瞒得好又玩得大,妻儿双全家中半点不知。
说起来,好像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让人不由得去想,阿翎究竟瞒了我什么。我仿佛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越是喜欢就越是怀疑,越是怀疑就越是挣扎。
然而一切终有尘埃落地的时候,我心里那块大也石头终于落了地,去江南的暗探带回了消息——
萧氏一族尽皆失联,萧府还在,里面没有人出来,他们的人也进不去,用了各种方法。
这实在不算什么好消息,我应该同慕言说一说,不知为何,也没能说出口。
阿翎说要带我走。
我承认,暗探没回来之前,我很心动,这样疯狂的、大胆的、挣脱一切的想法,不由得让人憧憬。
但是不行。
我有我的职责。
我,得保证慕言安安稳稳坐在那个位置上。而且现在,上天恰好给了我理由,无数个拒绝阿翎的理由。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让人难以相信的结果。
我应该去见阿翎最后一面,哪怕只是送送她。可我真怕啊,怕我发了疯似的,明知道她有问题,仍然情不自禁和她走。
我心知肚明,我有那样一种冲动。
阿翎走了。
我不知道,瞒着萧氏的事,是对还是错。二十余年,在有关慕言帝位的事儿上,我唯一一次任性、犹豫不决。
这一犹豫,便拖到了十月,金秋之际。兵权按计划收了回来,朝堂逐渐向着平稳的方向发展,一切都顺利得不得了。
如果,如果不是阿翎一直没有消息,我或许没有那么挂念她。
暗探说她进了萧府,再也没有出来。
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么?阿翎消失了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心绪安宁不下来;我只是,会时不时看见阿翎,就在我宫里,每一个她待过的地方。她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眉飞色舞的样子,高谈阔论的样子。
我忘不了她,我骗不了自己,我忘不了阿翎。
我有一种强烈地去找她的冲动,好像有什么要把我毕生的勇气都激发出来一般。
我去见了念兮,阿翎的那个朋友。
……
……
我的……阿翎。
我从不知。那些荒诞不经的怪事,我从没想过,竟然都是真的。
我维护这么久的皇权…比我看见的,还要荒谬。
阿翎那十七年不见天日的人生,岂非有一半归要咎于我?我这算什么?摧残她人生的刽子手?
再来呢?
给了她希望,又将她推入绝望深渊。
我同慕言吵了一架,我要走,他不让,叭叭个没完,往常也是这样,我们起争执,都是他在说,等他说完,我再收尾。
这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命人打了他一顿,压着他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
我必须去一趟江南,去找阿翎,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同她说。
我再去了一趟醉花阴,见了见阿翎收的那个小妖——小徒弟,依她所说带了些桂花糕和果干。
江南风景格外好,目光所及皆是绿油油一片。无怪乎会养出阿翎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我行在路上,心好像早已飞到了萧府,我该怎样开口和阿翎说第一句话?
她会生气吗?她还…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该告诉她,我心悦于她,从第一面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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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陆】贵妃×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