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绫调的几种夏日香,将花香与果香结合,或清新淡雅,或浓郁迷人,很快风靡了整个京城。
这其中沐雯有所贡献,与有荣焉。
调出几种香作为今年引香阁的夏季招牌,沈香绫彻底放开了手,每日让沐雯试着调香,调完后他再道出自己的经验想法,随沐雯自己选择听或不听。
偶尔沐雯惊喜地调出好香,沈香绫便会让她把香方写下来,过不了几日,这香会出现在引香阁一层,成为引香阁出的新香。
眨眼已是六月初,这个夏天引香阁赚得盆丰钵满,沐雯在调香一道中也攒了些心得,顺带涨了月钱。
沐雯一边调香,一边悄悄抬眼看旁边那正在专心看书的人。
调香手法日渐熟练,她如今哪怕是一心二用也基本不会出差错。
这段时日沈香绫看书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往他看书时还能和她闲聊,现在太专注,都不怎么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沈香绫将书卷放在桌上,拿出张纸,似乎想写些什么,可提笔好一会儿,他也没落笔。
在沐雯看来,就是一人拿着笔僵在那里。
沐雯收回目光,最后一味香料加完,她将其倒入香炉,还不错
“甘松与茉莉香加在一起,相得益彰。”沈香绫终究还是放弃,香味弥漫开,他放下笔,抬头夸奖道:“小文,这香不错。”
沐雯笑了一下:“是从师父调的‘烟合’中得的灵感。”
沈香绫递给沐雯一张纸,示意她把香方写下来。
沐雯低头认真写方子,沈香绫看着她,想起件事:“前两日我见着公子,同他说了你这段日子调的香,他对你多有赞许。”顿了下,他接着道:“小文,寻个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
公子?沐雯笔尖一顿,愣了愣,意识到他说的是那位“孟公子”,引香阁是孟家的产业,那他算是沈香绫和“文七娘”的少东家?
见不见于她而言都无所谓,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沈香绫要带她见他。
在沈香绫面前也不用藏着掖着,沐雯抬起头直接询问:“师父,我去见公子做什么呢?”
沈香绫将他面前的纸折起,听见这问题,他抬眸,理所当然的模样:“小文,你是我的徒弟,总要带你跟公子认识。我能让你调香,却没办法决定更多,真正做主引香阁的是公子。”
沐雯心下一震,更多的?她本来以为沈香绫收她做徒弟可能就是想找个帮手,如今看来他要的不是帮工,是继承者?
徒弟,是了。他身边有师林,要的当然不是打杂的,是她太想当然。
可是为什么?他还这么年轻……难道他想离开引香阁吗?
沈香绫瞧着沐雯,温和问道:“怎么了?小文。” 她面色未变,但他莫名觉得她情绪不太对,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猜测:“你不想见公子?”
沐雯回神,她不太想问出心中的问题,摇头:“没有。”接着她把刚写好的香方对折,放在桌子中间。
又忆起沈香绫曾经的敏锐,她的目光转向沈香绫的手——那里压着一张被折起的空白纸:“我就是在想,方才我调香时师父似乎想写什么,可最后又没写。”
沈香绫默了默,他抬手,想起自己方才思考许久也不知从何落笔的问题。
沐雯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等他回答。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者,君子之志也,”沈香绫缓缓开口:“又云:所欲有甚于生者,舍之而为,”
“故而问君子:当追求理想与内心安宁相挟时,如何自处而不失本心?”
说完,沈香绫回望沐雯:“我方才,想答这个问题,不过还没想好答案。”
沐雯愣住。
这问题太过正式,倘若只是说些空话倒不难,但要是把心细细剖开来问,又有多少人能答呢?
沐雯垂眼,她不觉自己是君子,也没有要遵循的君子之道。可这问题不知为何却仿佛问在她内心深处。
香已燃尽,沈香绫把香炉里的灰倒出,他瞧一眼沐雯,未打断她思考。
没多久,师林端水进来:“阁主,文姑娘。”
沈香绫点点头,看向沐雯:“小文,时间到了。”
沐雯吁一口气,她站起:“师父,我回去了。”
沈香绫问:“明日要来么?”
自上次沐雯让他给她少放点假,他就不主动提放假的事了,只想起来问上一句,沐雯说不来就不来。
夏季到了,京城姑娘们游湖纳凉之类的活动太多,沐雯虽不怎么参与,但也被苏栖落拉出门几次,跟沈香绫请过几次假。
沐雯想了想,有段日子没和五姐姐出去玩,想来也就这几日,她不太确定:“师父明日到时辰了要没见着我,应该就是不来了。”
沈香绫表示明白。
沐雯走远,沈香绫将桌上的香方拿起给师林:“这是小文新调出的香,适合做香囊。”
师林接过,又见沈香绫拿起书。
“阁主,”师林话中有隐隐的担忧:“您再有半月该喝药了。可您最近读书有些太过疲劳,这样下去怕是元气不足。”
沈香绫的目光从书卷上挪开,想起那张空白纸,他道:“还是差些。”
不过如今还有许多事,沈香绫眯起眼:“小林,你觉得如今小文调香如何?”
师林不懂香,说不出好坏,只道:“文姑娘的香卖出不少。”
沈香绫微笑:“那就好,我打算过几日带她去见小公子。小文有灵气,再过几年不会比我差。”
若只是让文姑娘做调香师不是非要见公子,师林看得清楚,想来阁主不仅仅是想让文姑娘当调香师,还抱了个让她代替自己做引香阁掌柜的想法。
他在为文姑娘谋一个好去路,师林暗道。只是阁主如今的状态,原来还会有这样无缘无故的善心吗?还是这几个月的师徒情谊,比他想的更深。
*
“沐雯,你在听我说话嘛?”苏栖落一只秀手在沐雯面前一扫而过,嗔道。
沐雯连忙看向她,把飘了不知多远的魂拽回来,满面认真:“五姐姐的话我自然有听,是不是说的周家表哥和陶姑娘的事儿?”
苏栖落“噗呲”一声笑出来:“沐雯,这已是上个话题了,你还与我装模作样!”
沐雯摸摸耳朵:“那五姐姐如今在说什么?我这次一定好好听。”
苏栖落“哼”道:“我与你说正事呢,你自然要好好听。”边说她边看沐雯,见沐雯确实是洗耳恭听的架势,她便道:
“今年的夏日宴要在太子府办呢。”
沐雯怔了一下:“太子府,”很快反应过来:“是四姐姐办么?”
“对呀,”苏栖落激动起来:“四姐姐才刚做太子妃就要办这么大的宴,真厉害,”
说着她又盯着沐雯:“前几次姑娘们要聚着一道玩,沐雯你老是推辞,这次四姐姐办宴,你总不能再不去了吧?邀帖都已送来了!”
前几次姑娘们聚会,沐雯是因为不熟,能拒则拒。
这次既是晨嫣办宴,自家姐妹办宴,不去哪里像话,因而见着苏栖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有点想笑:“我当然去。”
苏栖落松口气,高兴起来。
“沐雯,你方才走神,是想什么呢?”正事说完,苏栖落终于开始秋后算账,沐雯以前跟她聊天,可从没有走神走得这么彻底,仿佛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过。
沐雯没瞒她:“我听了个问题,无事时就会想。”
苏栖落嘟囔一句“怎么就无事了”,又问:“是什么问题?”
沐雯回忆一瞬,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者,君子之志也,又云:所欲有甚于生者,舍之而为,问:当追求理想与内心安宁相挟时,如何自处而不失本心?”
苏栖落“唔”一声。
这下轮到沐雯问:“五姐姐可有答案?”
苏栖落想了想,道:“我不懂,沐雯,既是君子之志,又与我何干,我觉得我想要什么,若在力所能及,我便去追寻,才不管什么内心安宁不安宁。若我放弃追寻,只能是认命了,我得不到,绝非是因为什么不以物喜。”
沐雯听着,笑了。
苏栖落疑惑:“沐雯,你笑什么?你觉得我的回答很好笑吗?”
沐雯摇头:“不,五姐姐回答得很好。”
君子之所以为此困扰,便是因为他们被太多君子之道所框,而苏栖落不同,她既然坚定地只选其一,便不会被束缚。
沐雯也一样,她始终困于这个问题,不过是因为她虽非君子,但也一样既要又要罢了。
还是无解。
苏栖落默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眼睛眨了眨:“沐雯,你这个问题,我觉得有些熟悉。”
沐雯抬眼看她:“什么?”
“在追寻理想与内心安宁间如何自处……”苏栖落又念了几遍:“沐雯,我总觉得听过这个问题,只是在哪里呢?”她困惑了。
沐雯更疑惑,她自然不知苏栖落在哪里听过,便问:“是近日听过么?”难道这个问题是最近京城里流行的问题?
苏栖落头脑发懵,但是沐雯的这个提问她很确定:“不是最近。肯定是许久之前,”她冥思苦想,见到苏寻的身影正往这边来,忽然眼睛一亮:“我好像知道了!”
沐雯忙问:“哪里听过?”
苏栖落还不能完全确定:“等我哥哥过来,我先同他求证。”说着她便朝不远处招手。
苏寻没多久就到了沐雯和苏栖落身边,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被自家妹妹抢话:“哥哥,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一个问题,大概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又所欲有甚于生者,舍之而为……”
苏寻愣了愣:“你说的是:君子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岂非心志之所寄乎?然则,置身穷通之境,若能安于此心,夙夜匪懈,何以应对外物之诱哉?又圣人曰:‘所欲有甚于生者,舍之而为’……”
“对!就是这个!”苏栖落听了一半便确信了。
沐雯惊讶:“二哥哥,请问这问题来源于何处?”
苏寻温声答:“这是三年前秋闱中的考题,当时我只不过同落儿提了一嘴,没成想她现在还记得。”
苏栖落忙道:“我确实不大记得了,是方才沐雯问我,我才有些印象……”
苏寻讶异地看着沐雯:“沐雯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见“秋闱”二字后,恍然大悟与茫然不解同时侵入沐雯的头脑,她几乎要听不见苏寻的问话,过了一会儿才定住心神。
“我……”沐雯眨了眨眼睛:“我只是偶然听说的。”
沐雯:师父竟背着我偷偷准备考试()
本来这章末尾想开个夏日宴的头,不过停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总算找回一点码字的感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如坠烟海(沐雯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