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孟涣仔细想了想,太多年了,其实他有些忘记了。
记忆中的裴洹,不着调,有时会说些“命格”之论。
像个神棍。
他的爹娘都觉得他是脑子有问题,把重心转到他弟弟身上。裴洹好像也从不在意,他总是突然消失,突然出现。
孟涣问过他会不会因为爹娘的偏爱难过,他只是笑,说他巴不得如此,他无法尽孝,爹娘若太在意他,反而徒增伤感。
因为母亲,幼时的孟涣性子有些孤僻,裴洹总来寻他,逗他。
裴洹总是说小涣一生富贵,平安顺遂。
虽然那时不愿承认,可裴哥哥早就成了他心里最好的朋友。
孟涣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裴洹,那种莫名其妙的死气沉沉,让他很难受。
裴洹说只有他这里能容得下他,他不明白,从小到大,裴洹总说他命格特殊。
后来他才知道,或许裴洹说的不无道理,毕竟一夜之间,此人在世上再无痕迹。
无人记得裴洹,甚至是裴洹的爹娘。
他提起裴哥哥,没有人认识,他们以为他在做梦。
孟涣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记得他。
甚至年岁渐长,也怀疑过,是不是裴洹真的只是他幼时太孤独,臆想出来的一个人。
原来不是,裴洹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去做了神仙。
他没骗他。
......
看到孟涣的脸色难看,晨嫣只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说的话,又继续道:“泛宣,我该是天生凤命的,我信命的,可是如果神仙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如今我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费尽心思谋划的一切,说毁就毁了。”
“晨嫣,”孟涣已不知作何反应:“曾经有人告诉我,有些人会受天道宠爱,逆转气运,颠覆命格,遇上这样的人,只能避,不能碰。”
当年裴洹与他说这话时,神情很悲,他那时虽觉得荒唐,可不知不觉竟把这话记了这样久。
晨嫣怔怔地看着孟涣:“泛宣,莫非果酒也能醉人,你都说胡话了,我信神仙信命,也不曾如此......”
孟涣又倒了一杯果酒,难受地笑了笑:“谁知道呢,可能真的是我糊涂了。”
不过是一个记忆中的名字,他竟想了这样多。
他们不再谈论这件事,只是望着星空,两人都满腹愁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要昏昏欲睡之时,晨嫣突然低声道:“泛宣,不要那么喜欢我,我不是个好姑娘。”
孟涣沉默,许久才道:“晨嫣,心不由我。”
这个七夕,好似一场夹着噩梦的美梦,痛苦,可依旧不想醒过来。
回了丞相府,晨嫣的日子照旧,平日不怎么出门,不管外头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她在压抑着自己阴暗的内心。
七妹妹生辰,丞相府难得办的隆重,晨嫣没什么感觉,不过午夜梦回常想起昔日风光的日子,想起了又要极力压下去,真悲哀。
九月十七,苏夫人临盆,算是早产,好在三人平安。
是的,三人,苏夫人生下一对龙凤胎。
苏丞相欣喜若狂,丞相府上下一齐折腾到半夜。
次日,宋嬷嬷为晨嫣梳头,缓声道:“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姑娘今日便及笄了,夫人在九泉之下,也该放心了。”
晨嫣怔怔地看着镜中头发挽起的自己,苦涩一笑,放心?如今丞相府上下谁还记得她的及笄礼。本她身为丞相府嫡女,再不济及笄礼也该大办,可谁料苏夫人昨日生产,她的及笄礼也没有了。
不过派了人来带她换衣,奉茶,便当她成人了。
非年非节,公务在身,她这可笑极了的生辰也没必要让哥哥陪着,把苏舟劝走,晨嫣在房中静坐了一段时间。
实在闷得厉害,晨嫣出了丞相府,如今府中也无人注意她。
才出府没走几步,晨嫣便见到立在树下的男子。
“泛宣,”晨嫣走过去,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在等你,猜到你会出府,没想到会......”
“没想到会这么早?”晨嫣自嘲地接过话。
孟涣看了一眼她头发上的发簪,掩去了眸中情绪,笑道:“晨嫣,我带你去个地方。”
晨嫣回望他,点头:“好。”
跟着孟涣坐上马车,晨嫣什么也没问。
或许因为本没有什么预测,所以当看见那一园海棠时,晨嫣惊呆了。
红白相间的海棠花开了满园,风过摇曳,如织锦绵延,比彩霞耀眼,像幅过于美了些的画卷。
“这......泛宣,你,”晨嫣很艰难地将目光移到孟涣身上。
“你说你春爱山茶,夏爱绣竹,秋爱海棠,”孟涣笑道:“晨嫣,这一园海棠,你可满意?”
她说?晨嫣沉默,似乎是在五月份一次闲聊提起,未曾想他记在了心里,这一园海棠,花费了多少时间呢?
“泛宣,”晨嫣一时竟不知作何表情,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竟只能低下头:“喜爱什么花也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这样当真。”
太傻了。
孟涣还是笑着:“世间花卉这样多,能让你在这么多花中说出三种,肯定是不同的,没关系,你就当我太有钱了,太想花钱。”
晨嫣:“......原来上次非我误会你。”
“嗯?”孟涣好奇:“什么?”
晨嫣低声:“你就是不要脸。”
安静一瞬,孟涣笑出声:“晨嫣你怎么这样,让我准备了许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晨嫣一直低着头,哪怕开了玩笑也没让心里好受些,突然她将头抬起,对孟涣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孟涣怔住,他还是第一次见晨嫣这样笑。
“我很喜欢,很高兴,谢谢你,泛宣,”晨嫣保持着笑意:“这么美的花景,我为你跳一支舞,也算不负这美景。”
未等孟涣反应过来,她便走到花海前。
不同于东宫宴,这一次的舞,她没有华丽的衣裙,没有漂亮的首饰,只是在开的正艳的海棠前,沉浸于她成人后的第一支舞。
在孟涣眼中,晨嫣美的惊心动魄。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棠,华茂春松。
等晨嫣舞完到孟涣前,他还痴痴地回不过神。
“泛宣,发什么呆呢?是我跳的太漂亮了?”晨嫣偷偷敛去眸中湿意,作欢快模样道。
孟涣这才回过神来,笑了:“是啊,晨嫣太漂亮。”
他们一同到一处小亭坐下。
“泛宣,你可会弹琴?”晨嫣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孟涣一怔,低下头看茶杯:“不会。”
“不会?”晨嫣愣了一下,醒过神,他是商人,确实应该不会这些世家大族子弟的风雅之艺。
“没关系,我的琴技也不好,”晨嫣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刚才要问这样的问题,连忙道。
孟涣抬头,眼中并无难过的意思,反而含着笑:“是吗?我可是听说苏四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晨嫣望着他,觉得他好像一直是这样,没有她以为的自卑,是她担心多余。
沉默片刻,晨嫣低声道:“琴乐需用心弹,在这一点上,我确实不好。”
孟涣有些困惑,他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晨嫣侧头对着他,唇轻启:“泛宣,因为我的心,已经坏了。”
孟涣看着她的神情,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他抓不住了,想到今日晨嫣的怪异,他心里一慌。
晨嫣并不给他机会扯开话题,她轻声道:“泛宣,我什么也做不好,可我还是不甘心。”
“我怎么能到如今这个下场?”
她认真地看着他:“或许你上次说的是对的,命格已改,我的神仙不再眷顾我。可我还未孤注一掷,还未放手一搏,我不甘心。”
孟涣脸色发白:“晨嫣......”他想劝她,可他能怎么说呢?
最终也只能问她:“你想做什么?”
“泛宣,我想赌一把,”晨嫣看向海棠花:“我追求了这么多年,我该赌一把。”
孟涣闭上眼:“你想要我做什么?”
晨嫣讶异地看着他,今日这话是她被这两个月来的回忆和自我折磨,还有闹剧一样的成人礼逼出来的。
她只是想告诉他,可从未想要求他做什么。
可是如果是他......
晨嫣开口:“泛宣,你能给我一种药吗?那种让人失去理智,或者产生幻觉的药。”
结合先前的话,尽管晨嫣这句话说的隐晦,孟涣还是马上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摇头,似乎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
晨嫣也不开口。
无言良久,孟涣道:“晨嫣,你对我有点太残忍了。”
晨嫣不敢侧头,她怕对上孟涣的眼神,只能怔怔地看着园中海棠。
她听见孟涣笑着,越笑越悲,最后她察觉不对,转过头。
他掉了眼泪?
晨嫣心还未作出反应,身体竟是本能般靠了过去,抱住了他。
在两人都未反应过来时,她的唇已经贴上了他,她尝到了他的眼泪。
又苦又涩。
她想,怎么能呢?她把泛宣欺负哭了。
她果然好坏。
孟涣惊讶片刻,手抬起抱住了晨嫣,闭上眼。
在满园海棠的见证下,他们吻的温柔而美好。
直到他们分开,孟涣泪已止,眼还有些发红:“我答应你,晨嫣。”
晨嫣呆呆地看着孟涣:“什么?”
“如果你不甘心,那我帮你,”孟涣自嘲地笑了笑:“得到我送的东西前,不要轻举妄动。”
“晨嫣,你对我,有一丝喜欢吗?”孟涣问她。
晨嫣与他对视许久,突然抬起手,从孟涣的眉骨往下,抚过他的眼睛,到眼尾的泪痣:“泛宣,你生的真好看。”
孟涣闭上眼:“可你不要我。”
“此次,失败便是真的声名尽毁,万人唾骂,虽然如今也差不离,可到底现在还有个丞相府嫡女的身份......这次过后,该要被扫出家门,到那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也该对我避之不及。”晨嫣笑道。
孟涣睁眼看着她:“不会。”
晨嫣怔然,没有问是她不会失败,还是他不会避之不及。
“晨嫣,我想和你年年来赏花,”孟涣说。
晨嫣沉默,她想她明白了。
“你的发簪歪了,晨嫣,我帮你梳发,”孟涣突然道。
晨嫣愣了一下,浅笑道:“好。”
对着铜镜,晨嫣看着孟涣的手轻柔地为她梳发,玩笑道:“泛宣,你怎么这样熟练,帮哪位女子梳过头吗?”
孟涣手一顿,若无其事道:“看我父亲为我娘梳发,看的多了就学会了。”
晨嫣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的快了些。
孟涣给她戴上簪子,微微俯下身,靠近晨嫣道:“晨嫣,你觉得我们如今算什么?”
晨嫣匆忙起身:“我该走了。”
转身的瞬间,她的眼睛红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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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海棠花前(晨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