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里的鹿聆,直到关上了车门,随着车身一抖,突然莫名的笑了。
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应该去查一下之前有没有同类伤害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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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姚队汇报过之后,鹿聆直接在情报部门对着电脑开始核查近三个月内报警的伤害案件。
全市10000多件报警记录。
鹿聆在关键字上搜索,亲密关系。
1000多件。
平均每个月300多件,每天各辖区合计10件左右。
匪夷所思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有女当事人和有工作交集的男同事在认识一周之后,主动中午相约一起吃饭,后来两人默契的将出去约会统一口径为一起吃饭。结果被男同事的老婆发现,直接上手抓破了女当事人的脸,甚至上了社会新闻。警方的案件还没有调查完,两位女当事人已经火速注册视频软件,白天前往派出所接受调查,了解自己共同爱的那个男人,晚上合作每晚直播互骂手撕渣男讲了一周的辛酸经历,分工精确,一个聊感情的时候一个就会聊利益,一个聊利益的时候另一个聊感情。终于在警方调解结束拘留并罚款之后,开始直播带货。
鹿聆皱着眉头掰着手指,试图想要捋清这个逻辑——
正常的人会和已婚的同事在认识一周的时间主动的约吗???
而同样的,正常的人会和与自己老公睡的人,一起合作赚钱吗???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还是说真的是现在社会进步了,任何匪夷所思的行为和想法只要没有违法犯罪,虽不支持,也尊重。
谁能想到,一直被认定为需要被保护的女性,也会成为最勇猛的武士?
鹿聆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搜查的目标才能确保自己没有深陷在各种匪夷所思怀疑世界的案件中。
不是工作,鹿聆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城市有一个公园里面的厕所竟然会有爱丽丝梦游仙境才会有的兔子洞,但干的不是人事。
不是工作,鹿聆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城市有很多重峦叠嶂的深山,而在那里一个女性如果想要自己的庄基地是不可以的。家里的庄基地可以给兄弟,可以村委会托管,但是不能给一个单独的女性。原本的家成为了兄弟的资产,作为女性,如果不想背井离乡,想要在家有独立的话语权,却只能嫁人。这位饱受折磨的女性在庄基地里自己给自己盖了一间小平房,却不断遭到了兄长和村委会的断水断电。最终,这位女性终于选择了妥协,勉强委屈的找了一位同村的未婚男性试婚,却被对方抢占了自己的房子还要说被自己勾引看自己可怜。
没有人当面和你作对,可是所有人都在和你作对。
我请问呢。
什么时候社会又倒退了,倒退到抠门到一个女性连自己原本的继承权都无法享受,连自己父亲想要留给自己的土地都要依附一个陌生男人的怜悯才可以。
鹿聆开始的时候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等到再次将眼睛从电脑屏幕前转移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感觉自己缺的不是咖啡,而是一瓶烈酒和一把菜刀。
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卖刀具的地方,所有的刀具都被紧紧锁住。
纷纷杂事一堆,符合案件的没几个。
想到这里,鹿聆想到了谭某的案件。
他在键盘上敲击谭某的名字:谭希望。
电脑屏幕上,没有新闻里那些煽动情绪的词语,只有事实。
而这个事实,耗损了一个女人最重要的生命。
二十年之前,刚刚大学毕业的谭希望是全村的希望。
她从农村三个儿女的家中,作为成绩最优异的一个,成功考进了全市最好的大学。
却也令原本就贫穷的家里更加捉襟见肘。
根据谭希望的二哥说,那天晚上,母亲,还未病逝的大哥,自己和谭希望躺在院子中央的拖拉机车厢里,望着天空的星光,久久不能眠。
第二天,母亲便出门去各个亲戚家借钱,而大哥和二哥则是出门打工省出钱供谭希望的生活费。
那个时候每个月问谭希望回家想吃什么,她在学校报刊亭的公用电话里哀叹:要是能吃个苹果就好了!
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上学就是一个家庭看不到未来的投资。
在谭希望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有媒人上门说亲。
“知道村里二队的王家吗?王全在县上某个局里是书记,大儿子现在退伍刚回来,准备跟着在那个局里当司机,一个月工资高的很。现在到年龄了,准备找个媳妇。这事要是成了,你家女儿的工作也不用担心了。”
“可是他家人太多了,兄弟姐妹六个娃呢。”谭希望想起王全家的大儿子,从小就又矮又挫,小时候满村跑的时候就比自己跑得慢,上学的时候成绩也没自己的好。
“嗨,都结婚成家了你怕什么,他们家现在只剩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妹。再说,人家以后要搬到县里面的家属院住,根本不住农村。和他结婚,你以后就是城里人了。”
“可是他还没有一米六...”哪个人生刚开始的少女会允许自己的人生被安排。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没办法了。”发现自己怎么说,谭希望油盐不进,媒人选择以退为进:“长得帅能干什么,你两个哥哥都长的很高,可不还是当农民每天睁开双眼一抹黑。你长得好看,也就是这几年,没有一个好工作,你将来有自己的孩子,难道和你一样还要去借钱才能交学费吗?”
“再说了,哪有大人说话姑娘插嘴的份。”
想到一个月才能吃一次苹果,谭希望妥协了。
来到王家的第一天,谭希望就因为没有见过煤气灶,不会做饭,被王家人从上到下的嘲笑,却连为自己说话辩解的勇气也没有,只能红着脸揉着不合身的特价西装,缩在小板凳上一言不发。
在弱者的眼中是见不得比自己更怂的人的。
当天晚上,看到家人嘲笑媳妇的男人,不仅没有安慰自己没有见过世面的妻子,反而变本加厉,认为自己的妻子给自己丢人了,家暴自己没有见过世面的妻子。
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有些心惊胆战察言观色。
后来发现,自己的妻子娘家人在得知女儿被家暴,也只是软糯的劝解,完全没有任何威胁的动作——
只会变本加厉。
因为做饭的工序不一致。
因为下班回家晚了。
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了。
没有理由了。
结婚之后,王家得到了一个认打认骂的免费保姆,谭家得到了一个听说有体面生活的亲家,而谭希望得到了每日看不到头的巴掌。
就算生下儿子王涛之后。
谭希望无比珍惜自己唯一仅靠努力就可以有收获的工作,在孩子最闹人的一岁,却也是谭希望想要考一个会计职称,这样在单位就可以从出纳升职到会计——
却因为孩子闹着要妈妈陪着睡觉,谭希望想要拒绝,直接当着孩子的面被抓头痛打。
因为孩子闹着要吃妈妈做的饭,等到孩子第六感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正看到男人将谭希望的脑袋朝正在烧水的锅里按。
九零年代末二零年代初,那个时候整个社会有种浓郁的匪夷所思的思想——
你可以被老公打死,但你不能独身老死。
被打,是说明两夫妻精力旺盛。
但如果你保持独身,那妥妥你有病。
又过了十年。
在谭希望升职买了属于自己的房之后。
生活境遇稍稍好一些——男人终于不再打自己了。
这是因为男人看上这套房,当然更重要的也是他打不动了。
每天下班回家躺在干净整洁的蓝色沙发上磕着瓜子喝着茶水抽着烟看着电视,惬意。
直到有一天晚上,谭希望加班回来,发现房门被男人反锁,怎么拍打叫门、打电话叫人都没有人开。
老公和孩子,都睡死,无人开门。
忽然之间就觉得特别没意思。
谭希望刚刚走出单元门,午夜汹涌的寒风劈头盖脸朝她清袭而来,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去单位吧。
这个时候,能够收留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单位。
有了目标之后,谭希望深吸一口气,给儿子发了短信,没有提自己回家无人开门的事,而是说自己加班一夜住在单位,让儿子次日在家里哪个抽屉拿钱买早饭。
——也是这个情况,导致王家延迟报警,拖延了谭希望的失踪案。
发完短信,谭希望迎着风吸了吸鼻子,将手机塞回包里,从家属院离开,沿着一条两个其他小区之间的细长的黝黑的巷道,去大路上准备打车。
正在打车的过程中,一辆黑色无牌照的奥迪A8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摇下,两位俊朗干净飙着港台腔的年轻男人一脸茫然的望着谭希望。
都是比她年纪小的男孩。
原本握着皮包的指节恢复了颜色。
“你们有什么事吗?”谭希望将手机握在掌心。
“不好意思姐姐,我俩刚从港澳那边回来在本地尝试投资做生意,”开车的男孩明显更加开朗一些,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看起来可爱又可亲:“我俩想找银行取钱,在这转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助取款机,您能知道这附近哪里有XX银行吗?”
这算是问到谭希望的统治区。
“前面右拐。”
“我们刚去了,那边的钱已经被我们取完了,还有哪里呢?”
导航软件刚刚兴起的时代,对于谭希望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还是没有听说过的概念。
“有是有,就是比较远....”超过两条路的指路谭希望光是想想路线已经烦了。
“外面太冷了。”大概是看出谭希望的为难,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男孩善解人意:“姐你要去哪里呢,我们顺便送你过去吧。”
“可是——”深夜的十一点,区县郊区梧桐大道上,路灯被昏黄的梧桐枝叶遮挡,不时又午夜的风呼啸,整条街上空无一人。
谭希望已经累到太阳穴突突的疼:“可是——”
“没事的姐姐,我们可是在中国大陆,治安最好的地方,你连自己的家乡都不相信吗?”
都上价值了,能有几个人扛得住。
再拒绝下去,谭希望都成了人民公敌了。
原本坐在副驾驶的男孩识趣的坐在后排,示意谭希望坐在副驾驶上方便指路。
坐在温暖舒适的车厢里,谭希望已经开始有些晕晕乎乎。
一路上两个男孩并没有急于加速开车,而是热情的聊着各种趣事,询问谭希望的家庭情况,偶尔停在红绿灯的时候,原本驾驶座位的男孩忽然眼神浪漫而沉迷的望着谭希望,举起手像是申请老师同意的孩子:“姐姐你皮肤特别好,我能碰一下吗?”
这还是鲜少,被男士如此的崇拜,尊重,和示好。
一向对亲密关系很抗拒的谭希望,破天荒的同意,等待男孩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