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药压根就没用过,你干嘛不让我说?” 大虎在识海里吵吵。
“要不要趁着弘敏师父没来,再吃块点心?一会可不能喂你了啊。” 傅惊梅用袖袍盖住手,给它挠下巴。
“要!” 猫舒服地哼哼,把问题放到了一边,“你别说,这帮和尚做的绿茶糕真有一手。”
这里是寺庙专供客人喝茶吃点心的地方,布置得素净清雅,檀香缠绕着佛像庄严的眉眼,像是罗织给世人的梦境。
裴柔之从来了就望着墙上的画出神,当事人霍伯彦更是心不在焉,坐在那里像是被点了穴。唯有傅惊梅乱动个不停,时不时拿桌上的糕点喂给膝盖上趴着的大虎。
弘敏师父会说些什么呢?她暗暗开着脑洞竖着耳朵,期待听到些暴躁老哥的成长史。结果足足听着弘敏和霍伯彦探讨了一个时辰的武艺,才终于进入了正题。
“贫僧的确曾和令尊相处过几个月。霍施主长得并不像令尊,想必是更像令堂了?” 弘敏露出怀念的神色,“屈指算来,那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和蔼的目光落在霍伯彦的脸上:“今日有缘得见故友的后人,真是幸事。如今看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你的武艺和悟性还在令尊当日之上。”
“二十年前......” 霍伯彦喃喃道。
“是啊,二十年前。那时我还跟随师父修行,你爹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刀客了。谁都听过‘南姜林北霍章’的威名。”
弘敏似乎十分感伤,连称呼都变了:“后来他为了你娘,退出江湖,从此安于塞外。我初见他时,他已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我几次提出切磋,都被他拒绝,最后还是我师父出面,才得他指点几招的。”
“你师父......也认识我爹么?” 霍伯彦眼中带着希冀。
“原本不认识的。真要说起来,你爹还是受你娘所托,才会来大护国寺的。” 弘敏迟疑道,“这些你爹没和你说起过吗?”
“我爹在我九岁时就死了。我娘病死后,他只撑了两年,平时教我武艺,体力好的时候才会说说以前的事。” 霍伯彦看着桌上的茶水,耳鬓的碎发掉下来,看不清表情。
“唉......天妒英才啊......” 弘敏目露怜惜,“你爹娘感情甚笃,当年你爹已与你娘定居塞外,特意千里跋涉回到中原,就是受你娘所托,为了来寺里取个描金的匣子。我师父说,那是你外祖父生前存在他那里的。”
“我的......外祖父?” 霍伯彦有点懵,“我从没见过这个箱子,那里面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过只言片语,想来是紧要的东西。若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还在,应该能知道些许,但......” 弘敏摇摇头,“师父让我发誓不对别人提起这件事,如果你不是霍大侠的后人,我也是不会说的。”
霍伯彦直到走出山门,都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傅惊梅看到他这样,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连大虎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傅惊梅怀里,一言不发。
他突然立住脚步,对几人说:“你们去吃吧,我先回去了。”
人在这种时候想独自待着也挺正常的,傅惊梅有些同情他,爽快道:“好,别忘了屋里还有吃的。”
她上前几步,往霍伯彦手中塞了几块金锭,不等他拒绝就一边挥手一边跑远了。
大虎回头看了一眼,对着霍伯彦点点头,追着傅惊梅去了。裴柔之也和他行礼告了别,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霍伯彦机械地走回房,一头栽在床上。先前盘旋不去的饥饿感已经一扫而空,弘敏说过的话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反复盘旋,他取下发簪,对着夕阳细细看去。
这只簪子是他爹娘的定情之物,四季常有说不出的幽幽冷香。但霍伯彦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根木头罢了。
可或许是因为父母留下的东西不多,这只簪子便显得格外重要了。簪头上用古篆刻着“太岳”两个字,依稀记得娘曾说,这是外祖父的名字。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的父母了,连他们的样子也有些模糊。
打他记事起,偌大的天地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住在深林中的一个温暖俭朴的小木屋中。有时候爹会下山弄些生活用品,但大多时候,他们一家人都是在一起的,每天不知道有多快乐。
娘很温柔,会教他识字,还会给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她告诉他,永远不可以白拿别人的东西,而要用钱买;别人帮助了你,你一定要回报。
他问什么是钱?娘解释了很久,他却更糊涂了,说如果大家把肉卖了换钱,又用钱来买米,那不是很麻烦吗?为什么不直接用肉来换米呢?
看着爹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娘就会生气地拧爹的耳朵。
所以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习惯用钱,还是喜欢以物易物。
娘懂得很多,不过他更希望成为像爹那样轻轻松松打死野兽的大侠。于是爹就教他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来不会因为天气而中断。
这样的日子直到他七岁那年,娘一病不起,爹带着娘求医问药,却始终没有效果。
娘死后,爹的半条命也被带走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行走江湖时身上留下的旧伤,好像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曾经魁梧的刀客变成了一把骨头。
这个时候,开始有一些人找上了门,抢夺家里的粮食和财物。
也是到了这时他才知道,一家三口的的世外桃源,是用刀争出来的。附近的查塔尔人会跑到山上打猎,早就打上了他们家的主意,但一直在爹的威慑下不敢动手。
如今爹已经起不来床了,他们再没有了忌惮。
猛虎倒下时,最先撕咬他身体的,不是同族,而是那些卑鄙的豺狼。
那年的雪仿若无穷无尽地落下来,覆盖了殷红的血迹。他被十几个男人围住,牙缝里都是血腥味,耳边传来隆隆的喝骂声。
男人们见他再也无法反抗,转身向着屋中走去。这样的冬天,不抢粮食就吃不饱。这里唯一碍事的只剩下一个病鬼,他们决定先去收拾掉他,再拿粮食。
九岁的霍伯彦是唯一能救他爹的人。他双眼猩红,满脸都是血,一像只发狂的小牛犊那样冲上去,然后被一次次踢倒在地。
这是我家,坏人都去死!他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是反反复复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
忽然,那个用脚死死踩住他脸的男人,发出了恐惧到极点的嘶吼。下个瞬间,他的颈骨被一股巨力踢断,整颗头颅像是破布口袋一样,三百六十度旋转,垂在了背后。
其他男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割断了喉咙,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
霍伯彦呆呆地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男人。他面颊深陷,眼中却仿佛有火星迸射;身体瘦得皮包骨,可握刀的手却始终那么稳。
“儿子,只有处于弱势,你才能发现人和事的真面目。” 男人笑道,“这是爹能教你的最后一个道理,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他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的尸体,拖着身子,艰难地坐在从前一家人嬉戏的木秋千上,抬头看着落英般的雪花。直到积在他睫毛上的雪,再也不会融化。
不知道为什么,霍伯彦看着父亲终于从病痛中解脱,忽然平静下来。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封住了视野中的一切。
等到雪终于化掉,可以上山的时候,那些没有等到族人回归的查塔尔人又来了。
可等他们摸上山来,只见到那个木屋前插着十几根高高的木杆,上面戳着族人的头颅。
他们冲上去想要撞开门,却接二连三地中了陷阱,有的人掉进坑里,被扎得肠穿肚烂;有的人被掉下的大石块砸中头部,当场脑浆迸裂而死。他们吓得一哄而散,连被套索吊在半空的同伴也不敢救。
霍伯彦从树上下来,冷冷地看着那人,用长枪捅穿了他的喉咙。血溅了一脸,可他的手再也没有抖过。
后来查塔尔部的人仍时不时地前来骚扰,他一边练武一边反抗。人少了他就亲自动手,有时候人多了,他就利用陷阱。几乎没人能从他手下逃出去。
随着他的武艺不断提高,渐渐地,来找茬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开始在背后骂自己是“恶鬼”和“丑老鼠”,却再也不敢上山来了。
他从未忘记过父亲的话,所以他绝不会再让自己成为弱者。
外面已经全黑了,霍伯彦被饥饿唤回了注意力,他猛地坐起来,想要出去找饭吃。
不知何时,桌子上已放了一碟洗好的草莓,在烛火中闪着红艳艳的色泽。
他微微怔住。
已经很多年了吧,没有人过问他的生活,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下午那人刚来,这盘草莓的来处自然不作他想。霍伯彦碰了碰最上端的草莓,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
扔了一颗在嘴里,浓郁的香甜和草莓特有的微酸香气冲入口腔。
旁边的油纸里包着一大堆饼,陶罐里是拌饭拌面的蘑菇酱,里面还掺了肉沫,唯一精致些的大攒盒里,是各色糯米点心。
看着这些多出来的吃食和衣物,他鬼使神差地按了按枕头,那里放着一个从没开过封的小药瓶。
狗子的过去~
性格的成因以及为毛会对自己容貌有错误认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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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