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她才刚走进工坊大门,初五就嗷一声扑上来,哭丧着脸说最近大匠们食欲不振,让东家劝劝他们。
傅惊梅扫了眼他推的小饭车,看着上面油腻腻的猪肘子就给了初五一个脑瓜蹦。这小子也太死心眼了,大夏天的,工匠们又见天对着火炉,弄些油腻腻的谁吃得下去?
初五一听就拍了下脑瓜,说还是东家厉害,可大厨房这会熄了灶,可怎生是好?
傅惊梅想这会大厨房做饭的妇人们都去午休了,再单独做个饭怕是不好。于是叫初五去主院找他阿舟姐,让她看看弄点清爽可口的饭菜,再冰上几杯奶茶。等一会给工匠们送来。
初五得了指点,觉得自己的薪水总算安全了,谢过东家就一溜烟往小厨房跑去。傅惊梅摇了摇头,示意阿镜进去通报。
没多久,就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年轻人,面膛似火,豆大的汗珠啪哒啪地往下掉。见了傅惊梅双眼就放光地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师傅们都在里面喝凉茶,请东家进去叙话。傅惊梅跟着穿过三道厚重的铜门,下了楼梯,拐进阴凉的地窖里。
这里是工匠们休息的地方,冬暖夏凉。一帮人围着张巨大的木质圆桌,正在激烈争吵着什么,一看傅惊梅来了,急忙要站起来见礼。傅惊梅赶紧示意众人好好坐着,自己挑了张椅子坐下。
她的屁股刚挨上椅子,严老木匠就激动地说道:“东家,我给榨油机做了一些改动,实验的效果很好,榨出来的油足足比原来多了五分之一......”
严老木匠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狠狠心赌上一把。事实证明他赌对了,来了这里之后儿子的精气神都比原来足了,眼睛里也又有了生气。庄子里的人看到他们这些工匠,个个都是又向往,又憧憬,好些小孩子跟着后面想拜师。
到了中午,他们想去食堂吃就去,不想吃就叫人送饭。每个大匠手下都有一帮崇拜他们的学徒,日子过得顺心极了。
工坊里的手艺人混熟了以后,除了聊聊以前的苦日子,就是交流心得体会。严老木匠自认也是业内一流的好手了,可跟这些不同行当的匠人凑在一起聊聊天,有时还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更让这些工匠们感动的是,东家从不对他们指手画脚,最多给个要求或是想法,如此一来,工匠们终于能放开手,尝试许多早就想做的东西了。现在严老木匠就是后悔自己当时只改了一个人的籍,没让儿子一起。没办法,只好使劲琢磨新东西,争取早点让东家买下自己全家老小。
这边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双手粗大的老头就扯着嗓子喊道:“东家,水泥也有新进展了!我就只需要再来...”
“你们还让不让东家说话了!”一个声音大吼,“都让东家先说!”
傅惊梅被这些工匠们的热情感染,问起他们方才在争论什么。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众人登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没声了。
原来,无论是严老爷子还是其他人,都面临着更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拨给工厂的“研究资金”不够了,这帮老头玩得太嗨,预算严重超标,刚刚正为了先在哪个项目上投预算而争论不休。
这倒是跟个人利益无关,毕竟他们每个人都至少同时做两个项目。比如榨油机和榨汁机项目,是由严老木匠和染坊鲁师傅负责的。因为染坊也要从植物中榨取汁液,两人都想做出一种同时适用于榨油和榨汁的机器。
水泥项目是化学人才孙万里和泥水匠韩师傅在负责,两人都瘸了一条腿,相处下来很有些情分。玻璃项目则是铁匠蒋师傅和银匠钱师傅一同合作,他们还同时在研究炼钢的技术,此刻争起预算来,很有点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痛苦。
眼看着他们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傅惊梅赶紧打圆场,表示自己会去和程川谈谈预算的事,其实是她也不知道最近账上还有没有闲钱。毕竟香皂的热潮在本地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现在销量逐渐平稳,怕也是不能像之前那样给他们肆无忌惮地烧预算了。
简单了解情况后,傅惊梅又给众人打了打气,就见初五推了个小饭车进来,揩抹干净桌子,放下几个大海碗。从桶里捞出来劲道的过水面,上面码上绿油油的烫青菜、片得薄薄的卤肉,黄瓜丝儿和鸡蛋丝,又摆好个人爱吃的油盐酱醋。
傅惊梅中午吃得很饱,便不打扰他们用餐,在阿镜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心里暗暗发愁。新闻诚不欺我,搞科研是真烧钱啊,她还以为水泥玻璃什么的随便烧烧就能弄出来。结果折腾了半天,水泥才刚有点眉目,玻璃连影子都看不到呢。最基础的一点,炉子的温度根本就达不到融化沙子的要求啊!
好在这两样的原料都不花钱,玻璃用的石英砂和水泥需要的石灰石,这附近都有很多,傅惊梅怀疑北边的沙漠很久以前曾是海洋,不然不会同时拥有浅海地区常见的石英砂和石灰石。实在令人感叹沧海变桑田,桑田又变沧海,不过如此。
总算从中暑中恢复的傅惊梅,老老实实地捧着程舟做的荷叶粥,看着其他人碗里的凉拌面咽口水。大虎故意在她面前吃得呼噜作响,不停地夸着程舟手艺又长进了。裴柔之细细地嚼着一根面条,吃得专心致志。程舟有点心疼地看着她,刚想说话,被程川看了一眼,赶紧低头嗦面了。
看到这一幕的傅惊梅心情复杂,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她清清嗓子,问程川:“工坊那边今天来找我要预算了。”
一听这话程川脸就黑了,咬着面条像在啃谁的脖子:“东家,工坊已经加了三次预算了!”
研发部和财务部就是天敌,一个要攒钱一个要花钱。她硬着头皮补充道:“阿川,除了这个,我们还考虑给庄子加些护卫。”
没想到这回程川倒很是赞成,甚至表示工坊的预算可以等等,倒是护卫更为紧急。傅惊梅其实也早就想找护卫了,但又怕一个搞不好反而是引狼入室。最近裴柔之买人的方式倒是给了她新思路,想了想,她对众人道:“你们觉得找一些不再服役,或者伤残的老兵,来训练庄子里的青壮怎么样?”
大虎说他觉得可以,因为老兵普遍有责任心,再说他们这也算是做好事。
裴柔之想了想,说可以召老兵,但只能用他们来守院子,却不能当作主力。这下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傅惊梅仔细一琢磨。是了,以后他们说不好要跟异族打交道做生意,无论是押送货物还是走商路,这些老兵都是上过战场拼杀过的,怕是接受不了。
再者正规军中出来的,言谈举止上未免带出来些行伍习气。回头让有心人看到她身边围着这么一堆兵士,也不太妥当。
扒拉着阿镜给她添的一碟小菜,傅惊梅提议:“不如我们请些想金盆洗手的镖师如何?”
裴柔之眼波微转,露出笑来:“是个好主意。”
大虎听得云里雾里,又不肯问裴柔之,只好悄悄在识海问傅惊梅。傅惊梅给它解释说,镖师走南闯北,论起路上各种大路小径,风土人情,吃喝住宿,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很多镖师和沿路的官差也熟,通晓绿林道上的大小规矩,最适合行商。而且和那些一出手就是杀招的老兵不同,这些镖师倒是更善于保护人员和商品。
想法跑到了西天,可钱包还在五指山下压着呢。从听完程川汇报的账目,傅惊梅的眉头就没放松过。看来该试着在其他地方卖香皂了。她的货源还算充足,或许可以考虑去京师开小铺子。
但这样一来,牵扯到的成本和人员调配就复杂了。“奉亲乳茶”名声在外,宣传费可以省去,然而从挑选地方到装修,再到当地上下官员的打理,要钱的地方太多,恐怕还没开上铺子,全庄上下就先喝上西北风了。
正在傅惊梅发愁之际,修家庄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