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啊……” 程舟略微沉吟了下,立刻笑着爽快地答应,“成!我去问我哥!”
傅惊梅身上不由得一轻,恨不得眼泪汪汪地扑上前:“谢谢你啦阿舟!”
“东家这是说什么话呀!” 程舟如今已经出落成灵秀的大姑娘了,这一嗔一笑真如三月豆蔻,“就是您不说,我也早就惦记着这事儿了!”
她俏丽的眉眼爬上一抹担忧:“我哥他……每天都在工作,根本不关心别的事。别的男孩多多少少都有倾慕的女孩,可他……唉。”
忽然深感自己是个无良老板,残忍剥削了员工私人时间,傅惊梅有点歉疚:“忙过这阵子我就重新安排下帐房的工作。这几年正经有几个得用的人,以后除了最核心的最重要部分给阿川做,其它的能分就分出去。”
程舟的话提醒了她,看来不仅是硬件要发展,人员分工也要花时间调整一下了。这两年四处奔波,在庄子里待的时间屈指可数,竟然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实在是失策。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舟慌忙摆手。
她已经长大了,还当上了大小食堂的管事,当然没有只长饭量不长脑子的道理,此时正在暗暗责怪自己说话不带脑子。她只想说哥哥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可听在东家耳朵里,又会是什么意思呢?要是东家真的把活都给别人了,那哥哥怎么办?
“我知道。”傅惊梅宽和地笑了笑,“你去和阿川好好说吧。如果他有别的喜欢的人,也可以告诉我。”
阿舟点点头,又坐了一会才心事重重地出门了。
“聊完了?” 屏风后的回廊慢悠悠地传出女声。裴柔之踩着软底绣鞋,懒懒地靠在那里。
“嗯。我果然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啊,下次还是你来吧!” 傅惊梅苦笑着摸摸耳坠,“你那边忙完了?”
“正是来和你商量的。那十几株灵芝你打算怎么处理?直接放在南柯梦卖,是不是太多了些?”
差点把这事忘了!物以稀为贵,再值钱的药材,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傅惊梅想了想,摇头:“拿出四株在店里卖就够了。萼华那里送上两株,怎么说皇帝那边还要靠她说话……阿木古郎那边也要两株,阿日思兰那里一株……另外包上两株送去西南,给胡不归吧!”
傅惊梅左思右想,发现没有遗漏才补充道:“剩下的那几株交给重楼吧,庄子里孕妇多起来了,让她有需要就用。”
裴柔之一一记下,调笑道:“你就不送我一株?”
“你是老板娘,下一批种出来了,要多少没有?” 傅惊梅也笑了,使劲伸了个懒腰。
“晚上吃什么?” 大虎不满地抱怨,“打从刺儿头跑路,肉菜都少了。”
话一出口,橘猫就觉出不对,欲盖弥彰地捂住了嘴。裴柔之则不动声色地伸出脚尖点了点猫爪。
傅惊梅神情黯了黯,勉强笑道:“那今晚就做你爱吃的茶叶鸡,再添个醉虾怎么样?”
“好耶!” 大虎瞬间忘掉了刚才那点僵硬,欢呼起来。
说来还挺讽刺的,最开始大虎和裴柔之互看不顺眼,没想到相处下来还真就他俩的口味最合拍。从前傅惊梅总以为裴柔之只吃口味清淡的东西,后来才发现她对各种乡野小吃也热爱得很。说到底,她爱吃的是“考究”的东西,至于“考究”是个什么概念,那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了。
都是酒鬼,又都爱吃海鲜,这道醉虾是裴柔之和大虎的最爱,从前在江南那段时间顿顿夜宵都离不了它。在江南和西南两地时,傅惊梅打包了不知多少鲜虾鱼蟹收进大虎的空间里,都是刚出水的。大虎的空间内不能放活物,所以这些倒霉的水产在那里定格成了刚死亡的瞬间。
除了极个别几种菜肴外,大多数的菜肴并不一定要求食材还活着。比如螃蟹,虽说都说要吃活的,可如果螃蟹在下锅前几分钟断气,也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正宗的醉虾要活的,又有名为“呛虾”,要还活蹦乱跳的河虾,倒上料汁一“焖”,才有味道。但条件不允许,只能退而求其次。
酱油、姜蒜、白糖调成料汁,将香菜末豪放地撒下去,又加一些红腐乳汁儿,点上颗话梅。纯白的圆肚大瓷盆里,虾背起起伏伏,仔细看有大块的碎冰在里头。
中原文明的人们有一种特殊的饭桌文化,那就是爱在吃饭的时候谈正经事,有种亲密与客套间进退有余的分寸感,狡猾又可爱。傅惊梅忙了阵子,好不容易摆一次席,自不好关起门来吃独食。
孙万里等人接了邀请,都喜哄哄地答应下来,唯独中午才见过的程舟有些为难:“我哥来吗?”
这话问的,你哥来不来,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送信的鸽子还没回来呢。” 阿镜说,“怎么啦?”
“我和我哥……吵架了。” 程舟沮丧地低下头。
两人在旁边的耳房,说话倒也不怕谁听见。阿镜手下熨烫着傅惊梅的衣物,一心二用:“惹你哥发火啦?你理亏?”
阿镜陪着傅惊梅走南闯北,如今越发不可小觑了。这两句话问到点子上,立刻刺激得程舟反驳道:“我理亏?我还不都是为了他!偏他不识好人心,几句话没说完就拉了老长的一张脸!”
程舟本来还有点虚,结果越说越气,“晌午东家叫我来,让问问我哥对杏儿怎么想的。我寻思着杏儿那丫头咱们也熟,人好,也能拿事。说不准哥就看上了呢……?”
“结果?”
“哼!结果才露了个话头,他就不耐烦地赶我走。我气不过,就说这是东家的意思,谁知这人就疯了,中邪了一样发好大的火。” 程舟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一直非常疼宠她,从没说过重话,谁知道今天是抽哪门子的疯?
“你是怕晚上见到你哥?” 阿镜问。
“倒不是怕,就是……不太想看见他。”程舟也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些孩子气,红着脸拉阿镜的袖子,“你可别和甘嫂子说。”
甘嫂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催婚,要是被她知道了,免不了又是麻烦。
“放心,我是那嘴碎的人吗?别看这两年我跟着东家,可心就没离开过这庄子。” 阿镜想了想,还是觉得奇怪,“便是你说话不中听,你哥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咱们是一起长大的,他什么性格我还能不知道?会不会是和杏儿有什么过节?”
“不能吧……” 程舟也不确定起来,“他天天泡在账房,最多也就是去各处收个账本。退一万步说,我哥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就没怎么和人红过脸的。”
“倒也是。要不我帮你和东家说一声吧?有东家在,他还敢冲你撒气不成?” 阿镜说。
“谢谢阿镜姐!”
阿镜倒真把这事放在心上了,转头就和傅惊梅说了。
“这事儿闹的,早知道我就不掺合了。” 傅惊梅对着镜子整理衣襟,“让人跑一趟账房吧,就说我请他晚上来吃饭。”
“不行!本大爷不同意!” 大虎气的炸毛,“跟你有啥关系啊你就主动低头!”
“是啊。”裴柔之也赞同道,“你和阿舟不过是一提,他倒无缘无故耍起脾气来了。晚上若是好好来了便罢,再生事端,当庄规是摆设吗?”
“阿川不是那种乱发脾气不知好歹的人。许是碰上了什么难事,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这样呢?” 傅惊梅说,“我们这时候就别火上浇油了,等弄清楚原委再罚他不迟。”
“真是个滥好人。” 大虎翻了个白眼。
“你确定?”裴柔之忽然反问,“何必问那么清楚呢?既然你也说了是难言之隐,不如装作不知。”
傅惊梅没领会她话中的深意,漫不经心地将腰带系好:“谁让我就是操心的命呢?”
裴柔之深深看了她背影一眼,没说话。
初夏的夜晚,蓝雾花树开得正好。院子里铺开可折叠木桌,小小的花瓣落在上面,又被人忙不迭地拂掉。
荷叶粉蒸肉、炸小杂鱼、爆鳝背、秃黄油、鱼肉小饺、炒蟹鲃……热热闹闹上了一桌子,中间是大盆酱汁浓艳的醉虾。
北地缺水产,这样考究的菜色,别说是平关城中第一等富商的冯家,就是北地的土皇帝镇北侯府也是没有的。这并不是说厨子的手艺如何菜色,而是食材新鲜,且不随时令。从春天最嫩的杂鱼瓜子,到最肥美螃蟹熬出的秃黄油,足以招待任何一位挑剔的客人。
器皿的华美或贵重、厨师巧夺天工的技艺,说到底都是锦上添花。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傅惊梅用公筷夹了个鱼肉小饺,算是开了席。众人喜哄哄地添菜,陶醉地嗅着空气中的花香,唯有坐在一侧的程川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孙杰注意到了他的不寻常,向程舟递去询问的眼神。他一整天都忙着和管事们开会,半点不知道发生在兄妹间的不愉快。大家都在场,程舟也不好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只好摇了摇头。
另外一边的甘草却是听说了些的,主动缓和气氛道:“今日良辰美景,不如我们一起敬东家和夫人一杯。”
“好啊!”庾十娘不胜酒力,此时已经有几番醉眼朦胧,“那就祝东家和夫人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和其他人不同,庾十娘入庄子晚,进入核心圈子才没多久,故而并不知道傅惊梅其实是个女子。在她看来,东家和夫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画本子里抠出来的才子佳人,这些和和美美的话再合适不过了。
谁知旁边的程川听到这话,身子却猛地一颤。他刷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大,险些将碗筷都掀了下去。
“我吃饱了!”
摔下这句话,他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