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来时不同,回去的路要漫长很多。
来的时候是春末夏初,路好走不说,傅惊梅和霍伯彦是轻装而行,除了护卫什么都没带。
回来的时候不仅多了裴柔之和小毒蜂等人,更是大包小包带回去不少货品特产,加上众人必须的东西,半路带上的琵琶女鱼萍,已经是个小型商队的规模了。
这还不算完,胡不归和龙桑储备下来的金银资产也是重要的一部分。傅惊梅可不跟他们客气,这是她应得的报酬。
再说,虽然这俩人真心归服了,可放太多钱在他们那,终究有隐患。傅惊梅并不是损己利人的傻白甜,在这方面绝不手软。
胡不归和龙桑也都清楚得很,除了留作他们生活和运营生意的本金,剩下用不上的家财全部上交给了傅惊梅。
傅惊梅几人进了财库,裴柔之将古籍孤本,名家字画之类的挑了出来,傅惊梅则对那些珍惜古玩一类的看都不看,反而是将所有的金银珠宝都装走了。
裴柔之对她这种土财主行径有些嫌弃:“那边的提梁壶可是个好东西,你真不要?”
“不了,你喜欢就拿去。” 傅惊梅头也不抬,在箱子里翻翻找找、霍伯彦在旁边扶着沉重的箱子盖,无聊地发呆。
“大虎!大虎!哪儿疯去了?”傅惊梅大喊。
一个大商人的财富还是很可观的,至少傅惊梅的私库相比起来,简直寒碜得不能看。此次收入,是傅惊梅赚来的,是可以给大虎吞噬的正财。
作为和它灵魂相连的供奉人,傅惊梅能明显感觉到大虎的神魂又凝实了不少,连橘猫的外表都有些隐隐转变为金色。
对钱财的喜爱,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大虎从走进这里,就像遇见了猫薄荷,这会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暗爽。
“老傅!这儿呢!”远处冒出个圆滚滚的猫头,上面还斜挂着一只玛瑙海棠缨络圈。
傅惊梅不知怎么想起那句,“孙答应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个狂徒的腰带上”,笑得前仰后合。
“大虎,别把毛弄脏了,回去还要洗澡。”裴柔之对突然笑出猪叫的姐妹习以为常,嘱咐道。
“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 大虎挥爪子,“这里有幅很奇怪的画。”
几人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上前,去看大虎拿出来的那幅画。
“《共话巴山图》?” 傅惊梅念道。
那是一幅很普通的画,装裱精心但并不华丽。傅惊梅跟裴柔之混了这么久,多少也被培养出了点审美细菌,能看出来,画的笔墨称不上大家,只是精熟而已。
画上是一幅青金山水,烟波浩渺,山峦叠嶂,明显是百越的风景。中央最高峰处有一茅屋,屋内灯火点点,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身着儒袍,姿势安泰。
上方题跋:今与太岳君共话巴山,敢以不堪之拙墨,闲抛数笔。
下面是一首诗,写的是夜晚风景和遇见友人的喜悦。
“太岳?那不是……” 傅惊梅终于发现了重点。
裴柔之神情凝重地点头:“是外祖父的字。”
“这天下间,叫太岳的应该不止他一个吧?” 大虎挠脸,“有没有可能是别人?”
裴柔之也有些拿不准,太岳这两字虽然意义深重了些,但也不是什么皇家专属。说不准就有人名叫太岳,或者雅号太岳。
这甚至有可能是个道号,毕竟画面上有两人,能看清的却只有一个。谁也说不准,那个儒生是不是“太岳”。
众人一时都有些为难,霍伯彦却开口了:“这画有问题。”
这句话吸引了所有的注意,裴柔之轻蹙秀蛾眉,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没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
霍伯彦的手指在画面上点了点:“江水的走向不对。”
“走向?”几人异口同声,又去看画面。
传统的国画讲究留白,以墨为山,以白为水,却不会勾勒水流如何。这幅画也是一样,一条白色长带向远处延申,正是滔滔江水。
“原来是这样。”裴柔之说,指着画面一角,“这里有只小船升起了帆,无论是顺流还是逆流,河流都一定西北和东南走向的。”
“会不会是画错了?或者视角问题?就随手一画,谁注意那么多啊?”大虎插话。
“不可能。巴山附近只有昂林江一条江水,而且只有山的一面能看到。”霍伯彦断然否认,“昂林江从西南起,流向东北。”
霍伯彦不通俗务,但对这类事情却极有天赋。跟随傅惊梅在百越,他除了负责安全,还在傅惊梅忙着赚钱的时候和当地的老猎人,采药人进山,学习各种当地的知识。
所以,几人之中,还是他第一个看出蹊跷。
“这么说来。画这幅画的人,很可能根本没去过巴山。”裴柔之说。
“我们还是问问胡不归,这画是怎么来的吧?没准他有头绪呢。”傅惊梅提议。
胡不归倒真记得这幅画。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说起来,这幅画还和当年那个中原游侠有关呢!”
几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等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二十多年前吧?手下和我说,有个中原人在暗暗调查白牢山的事儿。我派人去跟他,然而已经晚了,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甘心,让伙计去查,结果查到了一家当铺头上。当铺老板说,那个游侠没有银子,就把这幅新作的画典给了他。我心下生疑,便假装喜欢,让手下花高价把画赎买了,打算等到那人回来时做个诱饵。可没想到,一晃儿二十多年了,那人真个是黄鹤一去无影踪,再没回来过。”
胡不归的目光落在他们几人身上:“是不是这幅画有什么不妥?”
傅惊梅点头:“有点奇怪,但我们也没有头绪。”
回去的路上,傅惊梅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百越的一切像笼罩在群山中,终年不散的雾气般,让人看不真切。
霍伯彦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北霍章,为什么会来到西南,查探一个年代久远的灭族案?这个问题,傅惊梅想不明白,就连裴柔之也想不明白,只好一度搁在那不提。
可随着这幅画的离奇出现,一个不慎明晰的猜测若隐若现。
“你也觉得奇怪吧?” 裴柔之看她眸光紧缩,望着窗外说道,“我姨夫那样的人,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破绽。”
“是啊。他能悄声无息地来去,不至于连这点线索都抹不掉。”傅惊梅说,“我总觉得……”
“他是故意留下的。”裴柔之接口,两人相视一笑。
霍伯彦握紧了刀柄:“这么说,我爹很有可能知道,有人在查拉卡族的真相。”
“应该不仅是知道。他故意把那幅画当掉,就是知道有人会查到他身上,然后找到那幅画。”裴柔之说,“换言之,他想让寻找真相的人拿到那幅画。”
“可是为什么呢?” 傅惊梅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可能是因为画里有着胡不归一直寻找的真相吧!” 裴柔之轻轻抚摸着画轴,“我总觉得,裴家后面还有别人。”
霍伯彦问:“这会不会就是我爹当年来百越的原因?他想把这幅画交到胡不归手上,告诉他真凶是谁。”
傅惊梅点头,认同了他的前半段话,唯独对最后一句表示了质疑:“如果是这样,没必要把你外祖父画在上面吧?”
霍伯彦也想不明白了,两人大眼对小眼。
还是裴柔之脑子转的快:“我想,这幅画里说的,可能是一个起因。或者说,是真正的真相。”
“真正的真相?”傅惊梅和霍伯彦同时问,两人互看一眼,都有点不自在地转开目光。
“单独看来,这些事是分散的,相互独立。但只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
“当初凶手灭拉卡族,明知道那里没有红木匣,而故意利用宝藏的传说混淆视线,造成他们得到了匣子的假象。这件事裴家参与其中,极有可能是主谋。”
裴柔之解释,“然而我们始终不知道,裴家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最重要的点,裴家世代从文,若说操纵盐税,科场舞弊,他们绝对能插手。可是跨地区调动官军,事后还能瞒得如此滴水不漏,这绝不是单凭裴家就能做到的。 ”
“你的意思是,这幅画里的内容,说得并不是谁灭了拉卡族,而是要比这更深。” 霍伯彦沉声道。
“是。”裴柔之点点头。
“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幅画里只画一个人,隐去另一个,本身就很奇怪吗?” 傅惊梅说。
霍伯彦接口:“是很奇怪。”
像这样展现情谊的画作,既然画出了两个人,没道理让另一个人脸都不露。难道隐去的那个,是作画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幅画是谁画的?”傅惊梅说,“对方肯定是个知道红木匣底细的人。”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通书画,能让霍章跑腿,还知道红木匣的事,这世上还会有谁?
霍伯彦愣愣地看着那幅画走神,轻轻用手碰了一下。
“江苔枝。我小姨。” 裴柔之静静笑了。
那画中的第二人不可能是作者了。
画中明显是两个男子,隐去的那个人能看得到靴子,是男子的样式。况且,古代这样注重长幼的地方,再心大都不会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君”。
……那个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