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老夫人是个很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但她骨子里瞧不起胡人,又觉得翎奴是个身份低微的戏子,因此下意识地觉得,找到翎奴描绘的东西应该不难。
可是几天后,老嬷嬷为难地前来回禀,说是京城那几家北货铺子的掌柜,不仅没有她找的东西,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狄老夫人顿时有种输人一等的不快,连带着对那箱新进的皮子都兴味索然起来,只用银拨子挑开最上层的狐尾看了看,表情颇为敷衍。
狄二夫人始终留意着她的神情,见老太太面色不愉,她心里一突,急忙殷勤道:“娘,可是这皮子的颜色太沉了?底下还有张白狐皮,出的锋儿也好得紧......”
她边说边留意着老太太的神情,见人眼皮都没抬一下,立刻自顾自道:“这几年北边越发乱了,我瞧着皮子是越发及不上往年。”
从老夫人的屋子里出来,狄二夫人心里很是没底。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立刻叫来心腹,让他们打听老夫人心情不佳的原因。
翎奴进府的事不是什么隐秘,老夫人和她说话时也没刻意避着人,甚至为了热闹,还留了不少小丫头在场。这些小丫头多是家生子,府里下人之间又沾亲带故的,没用多久狄二夫人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晚间用过膳,她和狄二老爷躺在床上时,就把事情说了,末了叹道:“本来还想着能用皮子哄了老太太开心,也好求一求你的事。”
狄二老爷烦躁地揉着眉心:“京中的铺子找不到,那就派人去北地找!横竖不过是老太太看上的新鲜玩意,值个什么?”
狄二夫人道:“你们男人家不在这些事上留心,却是不知道的。真论起稀罕物来,京中那几个铺子若没有,北边的铺子便更没有了。”
狄二老爷更不耐烦了:“让你办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你家老爷若是年底升不了,就又得等三年了!”
狄二夫人又羞又恼,可想到夫君流连那几个柔情似水,软语惑人的小妾,只得强压着愤懑答应下来。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狄二夫人顶着硕大的黑眼圈,一边让侍女用熟鸡蛋为自己按摩,另一边赶紧叫来了自己出嫁时的陪房张妈。
张妈是她母亲手下的得力人,给了她后一直兢兢业业。不仅在处理家中内务上是一把好手,更兼心思机敏,消息灵通。在程家的这些年,狄二夫人对她多有仰仗,如今是半点离不得的。
张妈早已从丫头那里把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但只要主子不说,她就装作不知道。等着狄二夫人一股脑倒出后,她才把肚子里的话转了几个来回,笑道:“奶奶莫急,这事儿未必没有转机。”
狄二夫人见她有主意,急忙催促快说。张妈想了想,凑近对狄二夫人道:“那翎奴是个戏子,史家班又不出府戏,她倒是何处见贵人去?奶奶难道忘了史家班靠着的是谁?”
狄二夫人心思一动:“你是说那东西是萼华......娘子的?”
她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夫人,对着妓子出身的萼华实在吐不出“夫人”二字。
张妈似乎并没察觉出她的称呼有异,赞同道:“奶奶向来聪慧,既然老夫人如此喜爱,何不遣人去问问那位......娘子?”
狄二夫人面露为难:“我乃朝廷官员之妻,恐怕名声有损......”
哪怕萼华夫人的妆容服饰,饮食保养受到大梁女性的疯狂追捧,贵族官员的家眷们也始终自持身份,从不肯与她有什么往来。
只是每次“南柯梦”推出的东西,不管价格怎么翻着翻儿地涨,都会卖到脱销。
狄二夫人这个用热鸡蛋去黑眼圈的法子,就是萼华夫人的“不传之秘”。据说是因为“南柯梦”的东家为她开发了全新的妆容,她才将秘方说出的。
而狄二夫人作为“南柯梦”的金卡会员,自然可以获得这些友情赠送的“秘方”。
张妈想了想:“既如此,夫人不如去南柯梦问问。萼华娘子显然与那背后的东家私交甚笃,如果备些厚礼,那位东家或许能帮忙探问一二。”
狄二夫人被她说得心思活泛起来。是啊,自己可是“南柯梦”的金卡会员,砸了不知多少真金白银进去。虽说最开始是为了好好打扮,重新夺回丈夫的注意力,可时间一久,用过了他家的东西,竟再也用不进其他家的了。
而且京中贵妇圈子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了“南柯梦”会员,聚会聊天都会有意无意地攀比炫耀。
这个说自己升到了金卡,老板免费送了一套香水小样;那个就说自己的“配货额度”够了,直接拿下上个月才到的西域郁金油,顺便展示自己光可鉴人的长发。
虽然南柯梦的价格之高,就是狄二夫人有时也不禁颇为肉痛。可是每次从店中走出时,感到金卡专属的包装盒引来其他贵妇小姐们羡慕嫉妒的目光,狄二夫人便如三伏天吃了口冰西瓜般,指尖都透着舒泰。
想到这里,狄二夫人也想起自己有段时日没去南柯梦了,决定第二天便去看看。
京城这边,南柯梦已然成为了高速运转的吸金机器,无情地掠夺着财气供养大虎;然而另一边,傅惊梅的钱包并没有因此鼓起多少。
“您这批生丝纤细不够均,微茸也多,远远够不上这个价吧?若是肯略再降一降,这一船我们就都订了。” 傅惊梅和丝绸商人你来我往地讲价,半点不见平时的好说话。
丝绸商人名叫白长庆,这会已经被傅惊梅问得大汗淋漓,时不时地用帕子拭去鬓边的汗水:“公子,不是鄙人夸口,我这几船生丝只是收得晚些才会如此,其实都是上好的蚕母,绝不亚于第一等湖丝的。”
他似乎是怕对方不相信,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包,轻轻倒出里面的一团丝来:“公子请看。如果公子有疑虑,也可从我船上随意抽一包货检验。”
傅惊梅见他如此有诚意,便也抽出帕子垫在手上,轻轻托过那团生丝,:“白老爷都如此说了,修某就不推辞了。只是此单生意若做成了,也是不小的数目,还望白老爷容我思量一二。”
白长庆口称“自然”,识趣地避了出去,被侍女引着喝茶去了。
傅惊梅两辈子加起来,都是没见过生丝,方才装模做样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会白长庆一走,她立刻问立在旁边的杨晏:“如何?”
杨晏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将那团丝捧了过去,脸上露出苦苦追忆的神色:“东家,我只能看出这团丝的品质确实如白老爷所说,虽然算不上最上等好丝,却也比市面卖给普通富户的好上许多了。但是生丝没有完全统一的市价,还是要靠每批货的品质决定。”
傅惊梅叹了口气,拿起桌面的冷茶就想一饮而尽。刚刚只顾着和白长庆讨价还价,这会嗓子已经微微发疼。
阿镜想起郎中少喝冷茶的嘱托,正想出言劝阻,就见一只手已经挡在傅惊梅和茶杯之间,五指稳稳地扣住杯沿。
“去换杯茶。” 霍伯彦转头对阿镜说。
傅惊梅不以为然:“没事儿!快给我喝一口,渴死我了。”
霍伯彦转开头没出声。只是扣住茶杯的手指愈发用力。
傅惊梅拿他没辙,只好等热茶换来后,慢慢吹着喝:“阿镜,去楼上把夫人请下来。”
片刻后,杨晏便见到一袭秋香衣裙的夫人从楼梯飘然而下。
他不敢多看,识趣地带着侍卫守在了门外,只留下三人在房间内。
傅惊梅撸着大虎的肚皮,暗自感叹。自从她这次死里逃生,他们四个就习惯了有事一起商量,倒是总算有了点同舟共济的情分。
裴柔之看了看她放在桌子上的生丝:“既然这么为难,怎么不去那些专门的牙行进货?贵是贵了些,但你运往西域的量本就不多,我们自家也穿不了多少。何苦费这心神?”
傅惊梅摇头:“向西域出口紫色丝绸只是暂时的,以后肯定要开发别的花样。所以无论是试验品还是成品,需要的生丝都不是个小数目。依靠牙行成本太高,而且运送也不隐蔽。”
裴柔之从前学的是贵族的掌家之事,勾心斗角没在怕的,做生意却不特别在行。来到修家庄后也是一直管理庄上大小人员事务,从不插手生意上的事。
霍伯彦就更指望不上了,他现在虽仍是客人之名,其实相当于傅惊梅的私人保镖,连自己的月薪奖金都不甚在意。
大虎想了想,翻了个身坐起来:“要是你钱够的话,可以买了这批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