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圣上,北地粮价连年攀升,皆是因为青壮劳力不足所致。且当地多年未有战乱,又正值查塔尔部内乱,实在是裁减军需兵士的良机!”
“圣上明鉴!此举万万不可!胡部蛮夷狡猾,安之不是故布疑阵?若轻举妄动,就是授之以柄,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裁军派和守成派的矛盾由来已久,也向来是绥安帝的一块心病,每次提起都免不了要大费周章地和各方势力斡旋。
但今日的皇帝似乎走了神,纵是下面的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也没引起他的半分兴趣。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惯会看眼色,早早地住了嘴,只留下一些手下的党羽在互相撕咬。
纵然当今圣上和先帝的雄才大略相差甚远,还耽于风花雪月不思进取,可在平衡各方势力的帝王心术上却是一等一的。
这些老臣表面上恭恭敬敬的,背地里常常埋怨他面慈心苦。此时看皇帝望着虚空处发呆,心绪不宁的样子,都纷纷猜测起是不是又有哪个倒霉蛋要遭殃了。
绥宁帝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人的小心思,他正在细细回味着昨晚的梦境。
元海楼遇仙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至今不说是天下皆知,也差不多了。事情刚发生的时候,绥宁帝的震惊远远大于惊喜,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萼华了。
迎入宫中宠幸肯定是不能的,谁知道会不会招来仙人怪罪,龙椅坐得好好地,绥宁帝可不想冒险。但给个封号吧?她毕竟是烟花女子,哪怕有些仙缘,也难堵住悠悠众口。
对这整件事,他也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尤其是流萤灯无故烧毁后,他重新回忆起那天的异像,恰恰是在射破了这盏灯后才出现的。
然而皇室的密探、大理寺的官员和御医加在一起,也只从灯架上发现了一些磷粉的残余,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仅仅能证明那盏灯可能是人为烧毁的,却依旧无法解释,为什么灯破之后众人都看到了同样的异像。
在皇上射破流萤灯之前,无论是看守的护卫还是在场的目击者,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员,而且灯被放在离地十几丈的高空,四周全是戒备森严的御林军,根本没有任何做手脚的可能。
最后大理寺的官员认为,皇帝回宫后,京兆尹对于流萤灯的看守就薄弱了很多,磷粉应该是那个时候涂上去的。
动机很有可能是想毁掉陛下遇仙的证物,然而流萤灯本身没有半点问题。
得到了结论的绥宁帝放了心,下令解除了萼华那边密不透风的守卫。可不成想,自那之后就开始连连做起了怪梦。
每夜的梦境都十分相似,他被一辆由白鹤拉着的飞车带入云层,于缥缈的仙境中见到形态各异的花鸟异兽,衣带翻飞的仙人。
最后,白鹤仙车总是会停在一个名为“太虚幻境”的巨大牌楼门前,前方影影绰绰,芳踪隐约,勾得绥宁帝挠心挠肺。
但他只能在门口徘徊,因为每次自己一脚迈入大门后,都会突然眼前一黑醒转过来。
“太虚幻境”显然是出自于傅惊梅的恶趣味,不过裴柔之和大虎都觉得,红楼梦中的这个设定很符合萼华的实际情况。
红楼梦里的警幻仙子和她的妹妹秦可卿,都不算什么根正苗红的神话人物,设定比较自由,没有约定俗成的人物故事或者能力,给萼华安上这么个仙人光环不容易被戳穿。
再者,萼华不仅是个风尘女子,还是个妖娆妩媚的长相,考虑到民众和皇帝的接受能力,非把她往圣洁的仙女形象上靠也不太靠谱。
正好太虚幻境所在之处乃是离恨天,管得还是些痴男怨女累世情债之类的,解释起来更通顺些。
换了谁天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细节还分毫不差,也不由得相信起神仙托梦之说,绥宁帝更是每日苦思冥想着进入太虚幻境的方法。
他身边侍候的小黄门见皇帝又愁眉不展起来,不由得讨好道:“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此时既是因萼华娘子而起,何不派人问问娘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绥宁帝越想越觉得有理,当天就去看望了萼华娘子。果然,晚上的梦终于变了。
“你俩这下开心了?” 傅惊梅满脸黑线地看着大虎投影出来的画面,裴柔之版的警幻仙子在雾气和虹光中盈盈浅笑,对面的皇帝连眼珠子都要粘在她身上了,半点没有一国之君的风度。
梦境都是由大虎提前制作好的,裴柔之友情出演。除了搞事精神作祟,也不乏对未来的考量。生意要想越做越大,身份始终不暴露自然是好事,但总免不了要有预备方案。
不然他们非亲非故,怎么就能哄得萼华给他们撑腰?
长得和“仙子”一样的裴柔之,遇上她下凡的“妹妹”萼华娘子,两人一见如故。这在其他人看来或许异常扯淡,可他们需要说服的人从来只有皇帝。只要他觉得合理,其他人也不会是问题。
“我家小妹多怜陛下看顾了。这太虚幻境是司人间风情月债之地,掌尘世的痴男怨女。” 仙子滤镜下,裴柔之徐徐道,“萼华原本是这离恨天上掌管乐舞的仙子,因被陛下琴声所感,故托生下世与陛下相会。”
绥宁帝虽觉得自己周遭的一切都神奇无比,连仙果仙酒也都是从未尝过的稀世美味。
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倒也还维持得住些许体面:“朕早先不知萼华的身份,难怪她于乐舞之上极为出众,原是如此。”
“正是,妾身此番于元海楼现身,也是为了此事。我家小妹虽是托了个凡胎,到底仍存着仙灵之气。”
她看着绥宁帝,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陛下与她共赴巫山,恐有不妥。”
绥宁帝心中有些不快,难道说自己堂堂四海之主,还配不上个风尘女子吗?当下追问道:“朕乃天子,龙气所终,有何不妥?”
“警幻仙姑”对他的情绪了如指掌,故作为难道:“妾身所言实在也是为了陛下着想。陛下有所不知,凡帝王寿终正寝,皆是要被泰山府君亲自接引,往生到另一处的。我这小妹身上的离恨天气息太重,倘若陛下再与她**,沾染了离恨天气息,恐怕于往生有损啊!”
“此话当真?” 听到这话的绥宁帝立刻坐不住了,急躁地追问道。
果然,能让帝王动心的向来只有权利。不仅生前,连死后也依旧放不下这万人之上的地位权势。
“千真万确。” 警幻仙姑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里的戏谑,“陛下若常去听她歌舞,自然是大有裨益,只要不**,就不会沾染到离恨天的气息。”
“那之前我沾上的那些......” 绥宁帝眼露急切。
“今日我当为陛下洗去,日后多加注意即可。” 警幻仙姑看着深信不疑的皇帝,笑得温柔极了。
数日后,绥宁帝下旨,封萼华娘子为萼华夫人,享食邑三千。
南街的宅子中,曾经的花魁萼华娘子,如今炙手可热的萼华夫人,对着面前胎记可怖的小厮神色复杂。
星回节后,她的宅子就被禁卫围了。说心里不慌是假的,只是除了等着也实在没别的办法,前两日接到圣旨,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因为哪怕之前孤注一掷,她也没想过多年的夙愿可以实现地如此轻易。
萼华很想问问这位神秘的东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她实在好奇,如果他都能影响到皇帝,还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事呢?何须要和自己联手?
而且此番事后,她也彻底熄了摆脱钳制的小心思。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可是很清楚那晚的遇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必有这等手段的人物,摆弄起自己来估计也很轻松。
但能从花萼楼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杀出条血路,萼华可不是什么傻白甜,于是只把疑问深深压在心底,暗中比以往更加留心。
“恭喜夫人得偿所愿,这是我们的贺礼。” 小厮的声音有种让人舒心的清朗,让人很难将背后算计人心的深沉联系起来。
萼华用余光扫了眼旁边地上放着的朱漆大箱,明白对方已经实现了诺言,该到了她回报的时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心了,如果有别的要求,可以让霓裳带话给我。”
罢了,反正也只是帮人做生意打掩护,说不定还有自己的好处呢。萼华摸出手边的一个小匣子递给小厮,直视着他的眼睛:“无以为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傅惊梅有点诧异:“夫人太客气了。”
她下意识地推辞了几句,见萼华还是坚持,也就干脆地收下了,回家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的居然是几张地契,都是京城附近的良田。
这可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傅惊梅原本也惦记着在京城置产,将来无论是存放货物还是作为落脚处都很方便,只是京城附近但凡好些的田产都早早被瓜分一空,她口袋里那点钱根本不够看。
萼华送她的几处地的总面积并不大,比起那些权贵的根本不够看,既不够供给日常吃喝的农产品,也不够作为斗鸡跑马的玩乐之地,最多也就能建个小而美的庄子。
好在这几处土地的位置都算不错,应付她的需求是足够了。傅惊梅琢磨了很久,又和众人商量后,决定抓紧雇人整修出一个小庄子来,等修家庄的人到了之后,可以直接住在那里。
日子过得飞快,就在史家班的名声隐隐位列京师之首时,北御街上一家典雅的店铺低调地开张了。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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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