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赵田亮三五不时的就会来看周兰,两人在一起相处,多数时间仍是赵田亮说各种事,周兰安静的听。
看着两人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两家的父母都很欣慰。
天越来越冷,村里接连下了两场大雪,田里都被积雪盖住,河渠里的水和淤泥也都冻得结结实实。村民们无法再上工,于是都闲了下来,一心一意窝在家里猫冬。
春丽无事,也常来找周兰玩。
两人窝在周兰的屋里,看连环画,看小说,看各种杂书。孙乐庆时常给春丽搜罗各种书籍,书籍五花八门,就连养猪的、造地雷的都有。
不过春丽最喜欢的还是小说,但这种书多是**,并不好找,她们只看过一本《安娜卡列尼娜》,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都翻烂了。后来孙乐庆搜罗了很久,终于又给春丽搜罗来一本新的,叫《桃花扇》。
《桃花扇》说是小说,其实内容更接近于戏本子,里面都是些晦涩难懂的戏词,两人看的一知半解的。
她们只隐约知道,里面有个叫侯方域的人,经人介绍,结识了一个名叫李香君的姑娘,在两人结婚的婚宴上(她们觉得是婚宴),侯朝宗赠给李香君一柄宫扇,以作定情。
外面又起了风雪。风声呼呼的,夹杂着雪花打在窗户上。
屋角烧着火炉,橘红的火焰炙烤得屋里温暖如春,她们窝在床上,脑袋靠在一起,尽管看不太懂,仍看得入迷。
婚宴上,生旦唱着“**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
其他一众角色嬉嬉闹闹地把男女主角送入了洞房。
后来,生旦又唱“这云情接着雨况,刚搔了心窝奇痒,谁搅起睡鸳鸯”。
周兰看的心跳飞快。
戏词大多意指,并不实写,其实她也看不太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仍不由自主的觉得脸颊滚烫。
她恍惚想起夏天的那个夜晚,她在浴桶里泡澡,小老虎趴在浴桶边上轻轻舔她的那一口,濡湿的,温热的,带着点刺刺的痒。
她心跳猝然漏了一拍,似乎有什么被忽视的东西正慢慢地从心底喷薄而出。
“……兰兰……兰兰,翻页吗?”
周兰用力的想要抓住那种感觉,但那感觉就如黎明的晨雾一般,太阳一出来它就化了。等她再去探究时,就一切都感受不到了,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兰兰?”
周兰怅惘:“……翻页吧,这页看完了。”
时间很快来到年底。
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赵田亮在腊月二十一来了一趟,之后就没空再来了。
新年一如既往的热闹,赶大集,杀年猪,炸丸子,做豆腐……街头巷尾都是疯跑的孩子,各家各户烟气蒸腾,村落上空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大年初二是传统的迎婿日,今年和赵田亮一块来的不是他的大哥,而是赵家父母。
今天阴天,外面飘着零星的雪花,还时不时有礼炮的轰响声,周兰和母亲做了一桌饭菜,有肉有鱼的,两家六口围坐在八仙桌上吃饭。
“兰兰真是贤惠,跟你娘做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们家能找这么个儿媳妇,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李水仙慈爱地朝周兰招招手,“来,兰兰,坐我旁边来。”
周兰不好推辞,和赵田亮互换了一下座位,坐到了李水仙旁边。
“过了年兰兰就十六了吧。”李水仙拉住她的手。
周兰一向不喜欢别人碰她,身体有些僵硬:“是。”
“十六年纪也不小了。”李水仙慈爱地看了一眼周兰,而后又看向王润香,“我和亮亮他爹寻思着,是不是今年把他们俩的事办了?早点办事咱们也早点抱孙子。”
周兰陡然一惊,看向母亲。
王润香和旁边的周定山也吃惊地对视了一眼,两人一时间都没接话。
“其实主要是我听亮亮说,你们在西南给一个老中医采药,管吃管住,一年给你们发三百块钱,是吧?”赵世荣试探着说道,“我们也是想着,让他们俩早点把事办了,让亮亮也去,多个人不也能多赚点钱嘛。”
“是啊。”李水仙脸上攒着笑,“我闲着没事,到时候也能一块过去照顾他们小两口。”
周兰越听越心惊肉跳,侧头看赵田亮,她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
赵田亮只顾低头吃饭,连头也不抬。
周定山和王润香两人的眼神都微妙起来。
周定山呵呵笑了两声:“亲家可能不知道,其实采药的都是兰兰,我们两个都没出力。她不是养了只老虎吗,那只老虎不认我们,就认她。平时都是那只老虎陪着她在山里进进出出的,要不然,谁哪敢进那种深山老林里采药啊。”
赵家三口一愣,顿住了,他们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内情。
“所以就算亮亮去了也出不了什么力,那只老虎见了我们还龇牙咧嘴的呢,更别说别人了,那要是一口咬上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田亮脸色顷刻就有些白,不是被羞得,是吓得。
“再说亲家母,您去了想找个地方住都不容易,更别说伺候孩子们了。人家老神医看在兰兰采药的份上才让我们住在家里,又给润香看病,又管我们吃饭的,总不能再腾出一间屋让您白住吧。”
赵家两口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亲家公说的也在理。”
席间一时安静下去。
王润香忖度着时机,适时站出来打圆场:“其实结婚这事也不急,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哪能三言两句就定了,咱们回头慢慢商量,大家先吃菜,吃菜,再不吃就要凉了。
赵家两口子勉强缓了缓脸色:“对对,先吃菜,吃菜。”
散了席,送走赵家人,王润香扭头进屋就黑了脸:“这赵家人未免也太不讲究了,商量婚期也不知道请媒婆过来,两口子上来就说,我想推脱推脱都不好开口。”
媒婆就是结亲的润滑剂,不管两家各自有什么要求,有媒婆在中间就能有个缓冲,不至于话赶话红了脸,两家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周定山:“请媒婆跑一趟不得花钱吗,你看他们哪有钱?有钱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想让兰兰嫁过去。不就是看上咱们采药赚的那点钱吗,还说什么想早点抱孙子,不够寒碜人的,才十六岁的孩子,抱什么孙子。”
两人说得气闷,偏偏再闷也不好对着赵家人发作。
“听村里人说,今年秋收,咱们村的玉米平均亩产才三百多斤,三里沟的估计也好不到哪去。”王润香叹气道,“赵家一家人都是农民,这点产量吃都吃不饱,也难怪他们这样。”
他们是托兰兰的福,女儿坚持要去西南,才让他们误打误撞的靠采药赚了钱,否则他们今年过的只怕比赵家人还不如。
周兰依在门边,外面雪花渐次密集,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抿抿唇:“娘……赵田亮以后会跟我们去西南吗。”
“只要有钱赚,这事就拦不住。”王润香想都不用想,说,“今天你爹的话说得狠,能暂时拦住他们,但只要结了婚,我们也不好再拦了。一来结了婚就是真亲家了,不好这么藏着掖着的,二来,我们也希望你们小两口多赚点钱,日子过好了我跟你爹也能放心。”
周兰沉默下去。
她不想让赵家人去西南,在她心里,那是属于她和小老虎的地方,她不想让其他人染指。
“不过,采药这事绝对不是长久的营生,就算有小老虎陪着,深山里也还是太危险了。”周定山担忧,“以后只怕赵家人不肯放手,年年去,年年采,总有失手的那天。”
“说那些就太远了,别想了,说近的吧。赵家两口子把结婚的事都提上来了,他们过几天要是再过来说怎么办?”
“他们想得美!赵田亮那事才过去多久,我们怎么也得再好好考察考察再说。”
“那要是他们还来催,咱们就说兰兰年纪小,不着急结婚……”
两口子絮絮叨叨的,都是周兰以后的安排。
周兰看着外面的飞雪,深思渐渐有些飘远,不知道山里的雪是不是和这里的一样大。
她按着心口,不知为何,她此刻非常想见小老虎,非常非常想。原本他们计划等开春了再回去,可是现在,她感觉她一点也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