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愁容满面,剪断多余灯芯,烛火更晃眼了:“若不是五年前的那场战争,我大哥可能还活着。如果他还在的话,我早就回家了,何苦如此流浪。”
云苓这几日并未提到家人,也没有说过去处。报仇之后又来到如此逼仄的茅屋,晓黑以为她是和自己一样,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五年前的牧水之战在应天府的西北侧,若是她的家乡在那边,而如今二人在魏国之东,所以这里离云苓的家应该很远吧。
五年前的战乱无人不知,只不过这战乱与云苓兄长又有何关系呢?
“五年前,你大哥发生什么了?”
既然云苓已经提到五年前的事情,晓黑顺着问了下去,长夜漫漫,正是抒发心情的的好时候。
云苓抱住自己,似乎有些委屈,喃喃道:“我老家在常德县,经营一家医馆。我本来有个大哥,他承载了父母所有的期待,他也很好的接管了那个医馆。至于后来,我也很早的就来到了神医阁,父亲母亲都很开心,大哥稳重,我也有行医天赋。在常德县,我们家可有名气了。”
这一切都是好的开始。
晓黑盯着云苓漆黑的瞳孔:“那后来呢?”
“直到五年前,那个什么李姓太子发动战争,平静了一年的生活被打破了。众人皆知,打仗必定有伤亡,自然需要医师,那虞国余孽便在常德县四处搜捕医者。父亲是那里的老大夫了,那行人便抓了我父亲,我大哥于心不忍,称老人家受不了军队之苦,自身医术早已超过我父亲等等,苦苦哀求才换了他。而这么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战乱之后连着爆发瘟疫,我也未能及时归家,这些我都是在家书知道的。也就是从那次战乱之后,我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昏暗的灯光下,晓黑埋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宛若初进牢狱的那一年,他整个人都埋在黑暗中,无论烛火如何通明,也照不亮他。“对不起。”
声音很小,云苓还是听到了,她向晓黑投来温暖的笑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道什么歉。”
许是晓黑问了云苓大哥的事情,才让云苓想起过去的太多伤痛,这让晓黑愧疚不该问那么多,并向她道歉。云苓笑了笑道:“不要想那么多,都过去了。”
晓黑愧疚之余,不忘疑问之处,岔开上个话题:“可是为何你五年都未归家?”
云苓视线落在油灯上,脑中已经想了好多理由,但是好像都不合理,她眼神躲闪道:“我......”
——啪——
霎那间一片漆黑。
多谢这滴雨滴救了云苓,她真的不想回答那个问题。
“怎么了?”晓黑起身。
云苓看不到他,但听到脚步落地的声音,应该是他站起来了。云苓语气冷静,不疾不徐道:“淡定,屋顶漏雨罢了,正好打在油灯上。”
这座小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的,而且又是古老的茅屋,漏雨都是常事,以往遇到此时,苟建就第一个冲出去修理屋顶了,或者他早已知道这座茅屋哪里破损会漏雨了。
云苓并不打算在这里住多久,漏雨之事也不想管它,将就将就算了。
她下床摸索穿了鞋袜,在漆黑中摸找床头柜中的火折子。
一阵阵粗暴的开抽屉声音传来,晓黑听到她在找东西,问道:“需要帮忙吗?”
这屋中的陈设简单至极,只需要看几眼,就能记住屋内所有东西。
“不用,我快找到了。”
又是一阵咣当当的声音。
“找到了。呼~”云苓吹着了火折子,一张精美的脸蛋突然出现在咫尺之间。
是晓黑在黑暗中走到了云苓身边,他脚步很轻,云苓没有听到,突然的光亮迎来一张大脸,再精美也来不及欣赏,吓的她魂不守舍。
“啊~”云苓连忙退后两步,“吓死我了。”
拍打心口让自己缓下来,一边点燃了油灯,这灯浸水后,灯光更加幽暗了。
屋外夜色深沉,乌云压顶,狂风呼啸,门窗摇曳。雷鸣电闪间,暴雨如鞭,猛烈地砸在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云苓挪动了木桌的位置,将桌面擦拭干净。茅屋漏雨,水滴砸向地面,滴滴答答。
从未遇到如此大雨,云苓床榻一侧的墙壁潮湿不已,浸入雨水,被褥都湿哒哒的。
晓黑则退回竹席处,却发现刚刚两声巨雷狂风掀起了屋上稻草,正是晓黑刚刚观望之处,此时已经能看到墨蓝天空,还有雨帘穿顶而入。
雨水滴滴答答不停往下漏......
一处、两处、三四处。
云苓拿出仅有的木盆来接,雨滴坠盆的声音传来回音:“这雨什么时候停啊?”她烦躁不已,这几日诸事不顺,连老天爷都与他作对。
晓黑将竹席挪了挪,只有云苓那处是不漏雨的,他便将席子拉过去。
“那边漏雨了。”晓黑说的义正言辞,对他的动作做出解释。
云苓也明白生活不易,没有多说什么,帮他一起将被褥搬过来。正当他们将所有东西搬到床榻处之后,此处的屋顶也漏了,雨水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如凌迟割肉,气的人牙痒痒。
“真是倒霉透了。”云苓将抹布攒成团,扔向屋顶。顿时几把黄茅草被打落,雨漏的更加凶猛了。
这么大的雨,若是不修屋顶,今日势必没办法睡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竟然寒风连连,云苓生无可恋,不再跟屋顶置气,冷脸去墙角搬梯子。
“我去修屋顶,你在这盯着雨水。”
“我去吧。”
晓黑夺过木梯,戴上桌上斗笠,径直就朝门外走去。木门打开之后,狂风灌入,茅屋四处漏风。
云苓没有拦着,暗想晓黑还是靠谱的。
——咚咚咚——
晓黑十分麻利的就爬上了屋顶,并传来了晓黑踱步的声音,他将屋顶茅草铺设均匀,直到身在屋顶,看不到屋内烛火。
“还漏雨吗?”
屋内没有回应,也许是雨声雷声太大了,云苓听不到,于是晓黑润了润嗓子喊道:“屋里还漏雨吗?”
“漏。”
晓黑将茅草厚厚的铺设一层,一阵忙活之后:“现在呢?”
“漏的更多更快了。”
雨帘从他的斗笠边滑下,晓黑又将黄茅草重重铺设,这次用砖瓦压住,继续喊道:“雨停了吗?”
“你下来吧,我上去。”
“不用,你看我——咚——”
茅屋破旧不堪,晓黑踩中的位置木材稀少,又是茅草铺设之处。在他站起来的时候,脚底一空,一阵噼里啪啦,木材、茅草包裹着晓黑从屋顶上坠楼下来。直直落在云苓的榻上,此时狂风暴雨袭来,毫不客气的占领了屋里的所有。
蜡烛早已熄灭,四处漆黑,只有云苓的怒吼回荡在四周。
“啊~啊~你会不会修屋顶?”
孤山野户,四周并无人家,失去了烛火,四周静悄悄,又冷又可怕。
“你要相信我,我曾经会的,只是......”只是坐牢太久了,手生而已,晓黑语无伦次的解释道,自己借宿把别人家毁了,确实过意不去。
云苓沉默了,她也知道这茅屋很破,也不必去责怪他人,塌都塌了,又能怎么办?
四周漆黑,云苓发火的时候,晓黑只是愧疚,但云苓沉默之后,他慌了,他看不清她在哪里,却隐隐约约感到有黑影从身边经过。
他伸手试探道:“你还好吧?”
良久之后他听到有女子隐忍的哭泣声音,在雨声中若隐若现。
房屋损毁之后,云苓凭着记忆摸索到门前,雨水早已打湿了她全部的衣衫,即使再淋,又能湿到哪里去?
她一步一步走到苟建的墓前,“墓碑呢?”
她摸不到了。骤然的狂风暴雨早已将简陋的木质墓碑吹倒,夜间大雨,云苓她像耳聋目瞎之人一般,跪着摸索苟建的墓碑。
终于她找到了,慢慢的她控制不住,哽咽起来,她从未抱过苟建,但是她此刻抱着墓碑,仿佛他还活着。
“你、还在吗?”
身后传来晓黑的声音,他听着声音寻来。云苓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伤心的声音,她从不在他人面前示弱。就连哭也是伴着雨水,这样她就可以不承认。
“你哭了吗?对、对不起。我、”
“我没有,跟你没关系。”她声音沙哑,仍在掩饰。
云苓是不会承认自己在哭泣的。雨越来越大,伴随着雷声。云苓此刻才意识到苟建真的离开了,这个像他亲哥哥一样的人,是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他最会修茅屋了,如果他在,今天她就不会淋雨,想到这里,云苓终于忍不住了。
“呜呜呜~啊——”
雷声与哭声此起彼伏。
云苓挖了一个更深的坑,将苟建的墓碑一点点竖好。
晓黑察觉到异声,一步一步走到云苓的身后,蹲身摸到了她的衣摆:她还在此处,就好,四处太黑了,会有危险。
他向云苓抬起手拥抱她,又放下。
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站在云苓身后。
云苓几日的情绪终于发泄出来。
晓黑像空气一样立着,等哭声弱了,他听不到了,忽然感到面前一阵风,是云苓站了起来。晓黑立即抓住她的手腕道:“跟我走。”
“去哪?”
此时云苓无处可去。
“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