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倏然传来几声鸟的惊啼,梁惊雪猛地睁开眼睛,惊醒了。
她猛然坐起身,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上半身滑落了,一晚上都枕在李焉识的大腿上安睡着。披风也紧紧裹着自己,李焉识没盖着半分。
见她醒了,李焉识存心伸了个懒腰:“诶呦,这一晚上闹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啊。老了,老了。”
“补补肾吧,死老头。”她白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吧太狭隘,我坐了一整夜僵着不敢动,腰能不酸吗?你睡相太差,一会儿没看住便翻身打滚的,我还得把你兜着,要不磕着脑袋了你还得怨我。”
她自是知道李焉识又在给她下套,便没有接茬。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吐槽道。
“你真是活该找不到对象。冷死生人,气死熟人。你这样的,算不算闷骚啊?”
“那你现在是冷还是气?”李焉识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气呼呼的样子。
“又冷又气。”
“既然如此,那便再睡会吧,还早,天才刚亮,林子里雾气重,看不清路,起了也是白起。”
她掀开帘子看了看,确如他所说,浓雾深重,水汽凉湿。便裹好了披风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还是一步到位吧姐姐,你昨晚就这样滑我腿上的。我本来都睡着了,愣是给你砸得心惊肉跳。”李焉识径直揽过她,撂倒在腿上,还略带着埋怨似的。
她看着李焉识突如其来的动作,小心脏吓得扑通乱跳。
“放心,不是变态。只是要你休息好些,省得没精神走得慢了,万一那伙人来追杀我,你可别拖我后腿。”
李焉识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生无可恋道。
“你啊,就是对我有偏见,我做什么你都怀疑我。对你好就是另有所图,对你不好便是十恶不赦。你这样,我还怎么完成我的三月之期?”
“不用你完成。”她窝着,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李焉识听着,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
他知道,不论她是否记得那日梅树下的话,她的心里都有着自己,这就足够了。现在的曲折都是暂时的,未来迟早有一天她会接纳自己。
他已经想清楚了,自己要做的,便是把所有的谎都圆下去,别让它破碎,成为一个噩梦。
……
“睡不着了。”
她坐起了身,揉揉眼睛。
“睡了至少一个时辰,还说自己睡不着?”
“啊?我还以为刚闭上眼睛。”
“说明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并没有。安全感,只有青峰剑能给我。”
她掀开帘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决定出发了。
“跟着我走吧。”李焉识在前头开路。
“我跟你说,进城,咱俩得绕着走,第一道城门是假的,是宁安司造的,那里会有很多宁安司的人,咱俩得万分小心。”
她绞尽脑汁后,总结出这样一个心得,很是慎重地分享给他。
“所言甚是。诶呀,我居然没想到。”李焉识甩着腿,一拍脑袋。
“第二道城门咱俩捂着点脸,不知道会不会有宁安司的暗探。”她继续发表见解。
“嗯嗯,说的很对。”李焉识连连点头,再一拍屁股。
“等进了城,咱们……”她说着说着,迟疑地停了下来。
“进了城,然后呢?”李焉识转过脸来,装着求知欲很强地看她。
“进了城我就不认识路了,从前我都是坐马车里的,没记过路。”她面露羞赧,仿佛对此很是自责。
“那,我也不记得路,我初来乍到的。”李焉识又是夸张地拍着脑袋,垂头丧气长叹一声。
“那只能问路了,但是我怕问到宁安司的人。他们的暗探,非~常多。”她悄咪咪在他耳边说道。
“那我来问,万一碰着了暗探,你就跑,我来引开他们。”李焉识戏精上身,故作深明大义状。
“那不行,你这一身的伤,很容易引起警觉的。你还是躲着点。”
“看来还是在乎我啊,口是心非。”他心里暗爽。
她别过头去:“我怕你被抓了,将军府找不到人来唯我是问,就你那个下属顾老六,那么狠心冷脸,他能把我抓进去拿鞭子抽我,再拿烙铁烫我,你信不信。”
“人家叫顾六,什么顾老六,一下差了辈儿都。你啊,不仅对我有偏见,你对整个将军府上下都有偏见,我们是那种一言不合拿鞭子抽人,拿烙铁烫人的所在吗?那都是对穷凶极恶,不肯招供的人才会使的手段。”
“绑架将军,算不算穷凶极恶?”她追问道。
“肯定算。”李焉识皱着眉,嗯了一声。
“你看你看。”她急了。
“但你是姑娘家,又是熟人,多少会留点情面,顶多给你灌个辣椒水什么的。”
“疯了,真是疯了,李焉识,我好后悔离家出走,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走那条道儿,不走那条道儿我也不会进那个寨子,不会丢了剑,不会认识你,不会来白水城,不会认识师砚,不会被灌辣椒水,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伤心的地步。”她捂着脸,惊恐懊悔地摇着脑袋。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
“我会直接去问萧影,为什么要骗婚抛弃我娘。”
“噗……这就是你自己发现的答案?”
“当排除了一切可能,剩下的那个,再荒谬,也是事实。”她答得坚定。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你这排除完了吗就下结论?”他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盘算着忽悠一天是一天吧。
她的计划也被李焉识陆陆续续套了个干净,果然跟昨日偷听的不甚一样,看来还是要机动应变,这人算天算都不如她算。
两人在透过林荫的晨曦与潮湿的雾气之中,一前一后走着。
少年揣着他一腔的爱意与满腹的心事望向身后满面愁容的姑娘。这条林间小路,他想一直走下去,哪怕前途未卜。
他抬头望向林间日光投射下的光束,他忽然觉着找到了生命全部的意义,那便是陪她走完她所有的路。
“前头就是了,咱俩把脸捂上点。”她远远地瞧见城门,低声道。
“哎,回来。你这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人不盯你盯谁啊?”李焉识拉住了她的手。
“那你说怎么办?”
“上头不正决斗吗,你扮成吃瓜群众不就好了?”
“还得是你,果然是经验丰富。”她恍然大悟。
两人从人群中穿过,佯装着仰头看戏。
“艾玛,这招真绝。点他,点他,开大啊。”梁惊雪一边跟着李焉识后头偷溜过通道,一边夸张地点评。
李焉识也慌得要命,因为光是这一小截路,已经有一位直系下属认出他来,冲他点头致意。他强装镇定,微微颔首,用身躯挡着梁惊雪的视线。
正在例行带队巡查的,正是号称宁安司金牌分队,曾获李焉识亲自颁发年度优秀员工奖的第十三小队队长长鹰。
长鹰见到李焉识路过,起初还不敢相信,毕竟只是匆匆一面,可看到他与自己的上峰互相致意,便愈发肯定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偶像。
长鹰身后跟着两列整齐的队员,面带着掩藏不住的忐忑与欣喜,该如何向这位大人物展露一番自己的专业,尽责,还要抑制住自己的激动,以免失了体面。
“呼……专业,专业,长鹰,你是最专业的。”
长鹰长舒一口气,拼命下压嘴角,强撑出面无表情,持刀走来。
“李,李,李焉识,我们好像被发现了,那个人冲着我们过来了,怎么办,拔剑吗?”
她余光偷瞄到第十三小队的靠近,心跳得厉害,一手抓紧了李焉识的胳膊,一手握紧了剑柄。
“没事没事,你稳住别慌,我去交涉一下。”
李焉识并不记得眼前此人,他还当是梁惊雪偷感太重被当成浑水摸鱼的嫌犯了。他拍拍梁惊雪的手,快步走了上前。
李焉识迎面而来,还未开口,长鹰便止住了步伐,站定在李焉识面前,双手抱拳,高声喊道:“司主好!”
身后的队员听此,亦是整齐划一,抱拳高声:“司主好!”
全场百姓,皆是顺着场里不停回荡的声音看了过来。
万籁俱寂,静默无声,连城墙上决斗的二人亦是停了动作,莫名地,静静望向他们。
李焉识脸部抽搐:“草!”
他此刻不敢回头看梁惊雪是什么反应,他脊背发凉,觉着她的剑和要掐死自己的那双冰凉的手,已经来到他的脖颈上。
李焉识确实感受到了她冰凉的手,不过不是项上,而是自己的手掌。
“李焉识,跑!”
她弹射起步,一跃而来,牵起李焉识的手,便是疯狂逃窜。
他脑袋里打出个问号,莫名其妙被她拽着,却也不敢多发一言,只跟着狂奔。
长鹰见李焉识脸色阴沉得难看,一溜烟跑了,心里很是受伤,自己匆忙打了五百字腹稿,想要倾诉一下对他绵绵不绝的仰望之情,嘴刚张开便中道崩殂了。
“呼,这没了轻功,光靠腿真是要命,我早上吃的糕都要吐出来了。”
二人一气儿跑了至少四五里地,见无人追来,她撒了手,蹲在地上,直喘粗气。
“姐姐,你跑什么?”
李焉识亦是蹲下身,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儿,又替她拍拍背,顺气儿。
“你没听见,他们司主来了?”
“绝对是昨天溪客回去跟他说了那事儿,他今天亲自来抓我们的。这抓到,不说小命不保,你很可能会,子孙不保。”她目露凶光,神情紧张,比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
李焉识心里忽然平衡了些,她原来不是单针对我李焉识,她是无差别攻击,对谁都有偏见。等等,这不都是我吗?
“那你说,我和他谁比较狠人一点?”
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手臂撑着身子半仰着,突发奇想道。
见李焉识坐得懒散放松,她也不拘着了,便径直躺在了草地上。去年的枯草并未腐烂,新草尚未萌出,躺着还算柔软舒适。
“起先,我觉着是你。你多狠哪,北斗门,王侯,说灭就灭。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子,怎敢同你作对?”她沉思片刻,枕着一只胳膊道。
“你还小小女子?你这个小小女子啊,最能搅弄人心了,叫人心里七上八下,抓心挠肝,还提心吊胆。”他笑着呸了一口。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无缘无故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待我好,却又莫名消失,回来了以后,又一如往常,没半分异样。”
“我想,他既不说自然有他的苦衷,我非要刨根追底闹得那样清楚,反而是对他的不信任。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疤,那都是他的故事,他不愿意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没必要非揭开看看。”
“其实你不问,是因为我的缘故,对吗?”
李焉识躺在她身边,枕着胳膊,侧过来凝视她仰望着天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