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李焉识啊。”
他大惑不解,怎的她看到自己就跟见到鬼一样?
“李……滚。”
“这脑子坏了?”
他转过脸去,不解地问乔玉书。
“她讨厌你不正常的吗?”
乔玉书意犹未尽地嗦了嗦手指残留的鸡爪余味,一脸司空见惯。
“怎么可能。你,你过去。”
李焉识扯着乔玉书的衣裳,将他拉到了她床前。
她望着乔玉书,一声不吭。
“你看,我去就没反应。”
乔玉书洋洋得意,笑看着李焉识。
“师……萧影,你过去试试。”
李焉识不死心,将目光投向了房里最后一个人。
萧影原本在一边啃着最后一个鸡爪,懒得搭理李焉识,李焉识见他不挪窝,硬是把他扯了过去。
“行行行,师父来了。”
“抱。”
“这脑子真坏了?”
李焉识抓狂着挠头。
“没听说忘寒毒有这个后遗症啊。”乔玉书拉过萧影,在一边窃窃私语。
“是不是睡时间久了,脑子退化了。”李焉识一拍脑袋,转过脸追问道。
“一醒就能要吃肘子,这脑子还不好使?”
乔玉书瞪大了眼睛,对肘子耿耿于怀。
李焉识依旧是不甘心,又坐在床边,牵起她的手,一脸沧桑倦容却深情款款。
“阿惊,你把我忘了吗?我是李焉识,那天你在梅树下跟我说,你喜欢我的。”
“呕。”
她看着李焉识那副邋遢的尊容,惊慌地闭上了眼睛,用尽全力尽可能发出最大的声音。
“看来是没坏,只针对你。”
乔玉书在萧影身上偷偷擦了擦手。
萧影拍开了乔玉书的手,又把不死心的李焉识提溜到一边。
“都出去吧,我抱会我徒弟。病人的要求自然是要答应的。”
“萧影你……”
萧影火上浇油,李焉识已经忘却了恳求时的卑微,此刻很是不满。
“人都呕你了,还不快出去,看你就烦。”乔玉书拉过李焉识,端起盛骨头的盘子便往外头走。
“别装了,都走了。耍他好玩不?我觉着是挺过瘾的。”
萧影见人走远了,脚步声也淡了,便伏过去撑着脑袋,笑嘻嘻问道。
“啊?”
她睁开眼睛,疑惑地开口。
“这怎么说一个字改不过来了呢?我看看这嘴,除了没刷牙以外,没毛病啊。”萧影捏着她的两腮,对着瞅了半天,眉头皱得都快连在了一起。
“饿。”
闻见萧影身上鸡爪的香气,她眼里噙满了泪水。
“不是装的?你,你今年多大啊?”
萧影松了手,他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十……”
“十岁?”
“五。”
“姐姐,年过完了,你十六了。”
“啊?”
萧影的心如遭重锤一般。
忘寒毒之所以叫忘寒毒,除了寒,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副作用,正是忘。不过,这毒致死率接近百分百,也就无人知晓这其中的忘字何意了。
赠药之人说过,一旦开始遗忘,只会一次比一次严重。这回是忘记一天,下一回,或许是一个月,一年,等到往事忘尽,人也就痴傻,智力与行动能力形同襁褓婴儿一般了。
这也正是,他如此怨恨李焉识的原因。
他以为李焉识虽然为人阴狠,下手毒辣,可对她似乎确是有两分真心。自己不便现身,不好诓她,便将这任务交与他,谁想到不到半年她便又发作一次,他萧影决不能任由此事再度发生。
三天后。
“来,从左到右认一遍人,看看记得多少?”
“乔老板,小铃铛,小柱子,师父,李焉识。”
她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已然如常人一般,看着眼前的几人,不加犹豫地报出了名字。
“真棒棒,这都记得啊,那我们的小阿惊,你还记得昏倒那天是几月初几吗?”
萧影连连鼓掌。
“正月初十啊。”
梁惊雪看着萧影状若低能失智,眼中充满了讶异与嫌弃。
“这脑子没坏啊,那天就是初十啊。”乔玉书口中喃喃道。
“阿惊,我就是师砚啊,你忘记了吗?你看,这颗糖,那天你跟我说……”他从怀里取出两人各自私藏的糖伸到她眼下道。
这些天他一直看着这两颗糖偷偷傻笑落泪,原来她比自己想的更爱自己。不管是李焉识,还是师砚,自己合该同她是一对儿,这辈子是打不开的死结了。
“正好嘴里没味儿。”
她接过两颗糖,想都没想,一口全吃了。
“我……”
看见自己的宝贝,爱情的见证被她满不在乎地吃掉,他震惊地张大了嘴,心疼得不行,但她看起来并不是不在乎,而是根本没信他所说的。
“看来,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李焉识心一横,解开腰带,咵咵便是脱衣服,为今之计,只能让她看看自己背后那道伤疤了。
也只有那道伤疤不能作假,足以证明李焉识便是师砚,正是她不愿结束之人。
“李焉识你发什么神经。”她惊慌地捂上眼睛,一拳捶中他胸口,震退他两步。
小铃铛立即以身躯挡在她面前:“可不兴耍流氓。”
乔玉书更是慌了,当即上前拦住李焉识,一个人咵咵脱,一个人咵咵系。
“我的气呢?怎么使不上气了!”
她甩着出拳的手,呼呼吹气,掌骨都快要碎裂了,她分明使了七成的力,按理来说现在李焉识应该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怎么只是退了两步?
“你身体没好,使不上气正常。明日我们启程回家吧,你爹娘在家想你了。”
萧影把还要拼命往前拱的半裸李焉识一把扯了回去,寻了个借口连忙遮掩道。
“不回去,李焉识答应我了,江湖小报查到我身世得告诉我。我要找到我身世再回去,否则不白遭这罪了?”
她坚定地摇头。
“那你也可以先回去,等查到身世了再出来啊。”
萧影拍了拍小铃铛,示意她无妨,自顾地走到她面前。
“言之有理!明天就走,我想吃我爹做的饭了。”
她一拍大腿,怎么自己没想到这个妙招呢?
“阿惊,我……”
李焉识被乔玉书用身躯拦着,还想张嘴。乔玉书正骂骂咧咧扯着他的衣襟给他系上。小铃铛则横在乔玉书与萧影之间挡着。
“你什么你?不许跟踪我。”
“你忘了我们的三月之期了吗?你说过会给我这个机会的!”
李焉识七手八脚乱七八糟地被穿好衣裳,推开乔玉书走到她面前,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坏了,我那十个鸡蛋落在绝云派没拿。完了,小铃铛,我准备带回来给你养小鸡儿的。还有龙掌门亲笔题诗呢。”
萧影听见这三个字,眉头微动。
她掀开被子就要跑,还以为鸡蛋落在了绝云派。
“那鸡蛋不是被你摔了吗?这都忘了?”
李焉识并不知晓忘寒毒的这一副作用,还以为她是故意不肯承认他就是师砚,想躲着他,可想到她那一贯做作夸张的演技,这未免也太逼真了吧。
“你是不是私藏我鸡蛋了搁这诓我呢?”
她思索了片刻,脑子里总结出了这个结论。
“我……到底,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啊?”
李焉识被她气得语无伦次。
他脑子里乱极了,无法判断,她到底是以为要死了才倾吐心声,醒来发现还是无法跨越心里的鸿沟,所以故意装聋作哑哄骗于自己,还是真的遗忘了?
“最后的记忆……”
她表情如便秘一般,极力地在脑子里搜刮那日的片段,冥思苦想。
“是你耍流氓,你非要背我。”
她一拍手,指着一脸问号的李焉识。
“然后……然后你是不是把我从山上扔下去了,所以我昏迷了这么多天?”
“我……”
李焉识哭笑不得,这都能给她圆上?自己在她眼里到底是多十恶不赦?
“你不会是为了一筐鸡蛋要杀我灭口吧?”她拉着萧影的衣袖,又探出头来低声问道。
她有些疑惑,更有些害怕,皱着眉,上下打量呆愣在原地,备受打击,心碎如泥的李焉识。
他原先期待了很久,她醒来的第一句会是柔情脉脉凝视自己道:“李焉识,这是我们的来生吗?”
没想到是饿,还让自己滚。
他感觉像是一盘棋局,下到了半路正胶着之际,忽然发现将军了,对方却把棋盘砸了。
萧影虽不喜李焉识,但也不能无端陷害于他,便上前安抚道:“你自己劳累过度晕倒了,人家背你回来的,这份恩情该跟人家道声谢,毕竟山高路远,明日后,便再也不见了。”
“不必。”
李焉识脸色冷得难看,哆嗦着嘴唇,抬起眼睛望着躲在萧影身后,只露个脑袋,一脸茫然的她。
他从未想过,一切回到了起点。不仅回到了起点,对方还把终点给抹了。
好像鬼打墙般地绕圈,对方就是要激怒,玩弄,折磨他一般。可自己又不能对他怎么样,她的命,在他手里。只要他想,分分钟可以靠这个拿捏死自己。
他想起了溪客所言,或许她并不知情,但焉知萧影不是在利用她来折磨自己?
是啊,他这些年一直暗中调查自己,快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自然会清楚培养出怎样的姑娘能让他这个冷情之人再度冰雪消融。
他就是要这样反复拗折,折磨到自己崩溃,再将当年实情全部告知于她,给自己最后致命一击。
这样,所有的疑点都解释得通了。他与龙钟月的悲剧,他的忍辱偷生,他的怨恨与不甘,背负的骂名,他被偷走的十六年,他要自己加倍偿还。
他面上风轻云淡,却在背后搅弄风云,利用她,这样一个无知单纯的她!来完成自己的复仇,他萧影才是那个用心险恶之人!
他的面色平静如水,寒如潭水的双眸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杀意:“既如此,我便为二位赠上马车,尽最后一点心意。”
“不必。”她仿照着他的样子拒绝了。
“谁知道你那马车里会不会藏着火药什么的。”
“无妨。你在车上,他不敢怎样。”
萧影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坦然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