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本生死簿 第8章 第008章

次日裴皎月起来得很早，照例做完早课以后她去周素芬家，借口要回学校处理事情。

周素芬和阮建国听说她要去学校也没拦着，周素芬从兜里掏钱给她。

裴皎月没要，她手里还有不少钱呢。

“穷家富路，你拿着，别跟我争，要是过意不去等以后挣钱了多给点我就行。”

周素芬的这套说辞从裴皎月上初中说到现在，裴皎月都已经习惯了。

她也知道要是再推辞周素芬肯定会生气，因此她大大方方的收了。

阮建国开车把她送到高铁站。

在候车厅挥别阮建国，她拿出手机买一班最近的去安新县的高铁票。

从浔江市去安新县坐高铁需要五十分钟。

一个半小时后，裴皎月顺着人流从安新高铁站离开。

县城的高铁站不大，十分钟不到她就到了出站口。

在脑海中林湘萍的指挥下，她坐上车前往城中心林湘萍的家去。

林湘萍的父母在外打工许多年，后来在县城买了一块地皮，盖了一栋三层小楼。

他家当时买的是城周边，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城周边也发展成了城镇。

林湘萍的父母顺势把一楼改成了铺面，开了一个小小的超市。

裴皎月进了这家名为“幸福商店”的超市，收银台上斜靠着一个中年妇女，里面也有一个，她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裴皎月的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那黑发中夹杂着的许多银丝。

林湘萍在进入到安新县开始便没有了动静，但当看到这一幕时，她发出了细细碎碎，却格外悲戚的哽咽。

“我上一次见我妈妈，我妈妈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头发乌黑乌黑的。我妈从小就喜欢她的头发，以前她还会经常让我们帮她看，有一根她都是会让我们给她拔掉的。”林湘萍在和钱风华结婚以后，因为常年被打，她很少回家走亲戚。

好几回都是她父母实在是想她了，来看她的。

林湘萍的愧疚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裴皎月在内心安慰了她，在那一声安慰中往零食架那边去挑选零食。

倚靠着收银台的妇女说话了，裴皎月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

“金霞啊，你那女婿又给你们寄东西来了？”一个妇女艳羡开口。

“寄来了，都是一些营养保健品。”张金霞回答着邻居的问题，眼眸微微垂下，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听到了张金霞的回答，问话的中年妇女十分羡慕。

“金霞啊，你这女婿对你们可真不错，你说我咋遇不着这样的女婿呢？前些天不端午么，我那个女婿和我姑娘一块回来，我姑娘给我们两个老的一人两百块钱，我那女婿当场就拉脸子了。”中年妇女说完这句话以后，立马便接着道：“金霞啊，你姑娘还在外面旅游啊？这都多少年了？你女婿也还愿意等着啊？”

最后的两句话她的情绪从原本的羡慕，变成了嫉妒和幸灾乐祸。

张金霞想起每个月她女儿发来的那些短信，以及从来没有接通过的电话，她只觉得内心一阵一阵地焦灼。

但在脸上，她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她淡淡地笑着：“小孩子太过年轻，总想出去闯一闯，我老了，可管不了她了。”

裴皎月转头去看，看到那个妇女撇了撇嘴：“也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有性格得很，和我们小时候不一样了。不过金霞你就是太宠孩子了。你也得好好劝劝孩子，这两口子两地分居算是怎么回事儿？”

“也是你们女婿性格好，要是换成别的她这样长年累月的不着家，再好的感情也得散掉。从前咋没看出来湘萍那孩子这么不着调呢？”

妇女说完这句话，正好看到有客人走进她家的店铺，她立刻直起身子走过去：“你们要吃饭啊？想吃点啥？”

妇女的声音传得大老远。

收银台后面的张金霞放下手里的笔，有些怔怔地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距。

是啊，她的女儿从小那么乖巧，那么懂事，怎么就在结婚后忽然叛逆，说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去就去嘛，现在的年轻人压力都大，去旅游的人每年都那么多。

可她怎么能去支教呢？

她又到底去了哪里支教？她哥哥和她爸爸这些年，把华夏的边缘城市都走遍了，可还是找不到她。

她也去找过钱风华，可去了那么多次，钱风华每次都见她，当她问起林湘萍在哪里，他就沉默，甚至有时候，还会落泪。

去年湘萍她姥姥去世了，在临死前都死死地看着门外，就想看一眼她最疼爱的外孙女。

可她心那么硬，无论她们给她留了多少言，她都没有出现过。

张金霞不相信她女儿会这么心硬，她总有一种感觉，她女儿出事了。

“吃点饭吧。”收银台边上有一道小门，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粥，一碗咸菜放在收银台上。

张金霞转头看向眼前的丈夫：“树朝啊，你说你闺女儿去哪儿呢？怎么到哪里，都找不到她啊？”

“她是不是出事了啊，有一段时间我总做梦，梦到她掉到水里去了，我怎么救都救不完她。”张金霞的声音有些飘忽。

那个梦的具体内容她记不住了，只记得她刚刚把她女儿带上岸，没一会儿一转头，她女儿还在水里。

她就一直捞啊捞，可怎么也捞不完。

“梦都是假的，金霞，刚刚包工头给我打电话了，说明天就要出发了，这回我们要去西南那边的藏区。到时候不上工了，我就去那边找一找，总能找到的。”中年男人声音低沉。

张金霞端起饭碗喝粥。

“小康现在在哪儿啊，他那边有消息传来了吗？”张金霞想起早晨她正在忙的时候，自己儿子打来的那个电话。

“她现在也在西南那年的黔省，他说还没有小萍的下落，他手里的钱用完了，他在那边找了个工作，下半年他要一边工作，一边找她。”

收银台那边陷入了沉默。

裴皎月手里的那一盒巧克力仿佛有千金般重。

来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在林湘萍去世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林家会去外面找她。

林湘萍早已经在生死簿中泣不成声。

那声音中的悲戚让她也想跟着落泪。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几包辣条，一盒薯片一块巧克力去结账。

张金霞和林树朝一起抬头看她。

张金霞的面容苍老了很多，双目之间的眉头处有两道深深的痕迹。

那是常年愁眉不展愁出来的。

她边上的林树朝的皮肤是常年干体力活，在太阳底下暴晒的黑红色。

林湘萍的难过悲伤之情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浓厚，连带地把裴皎月也带得悲伤了起来。

“一共三十二。”林树朝算好账，裴皎月拿出手机扫码。

拿到袋装好的零食以后，她转身出了商店。

她现在要去对面的快餐店吃饭，在店门口，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幸福商店，张金霞的一碗粥还没吃完，林树朝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把该打扫的地方都打扫一遍。

刚刚和张金霞说话的中年妇女端着她点的快餐过来，看到裴皎月在看对面的商店。

她看了一眼在打扫的林树朝，再看看她家那个除了炒菜以外像大爷一样啥也不干的男人，无端冒火。

她放下菜，然后朝着她男人走去，抓着他的耳朵就把他往后拖，没一会儿后厨就传来两口子激烈地争吵。

裴皎月在这争吵的伴奏声中吃完碗里的饭。吃完饭，她就要回去了。

在回去之前，她站在房子的屋檐底下的阴凉处取出生死簿，放林湘萍回来远远地看着她的父亲母亲。

她的血泪像雨滴一般地落下来。

回去的时候，林湘萍的话就没有断过。

“我爸爸是他们那个年代少有的高中生，他毕业以后就在我们县城的那个印刷厂当工人。只是印刷厂的效益不好，我才刚刚出生没多久，他就下岗了。”

“后来他们去沿海城市打工，他只是在最开始两年做车间工作，后来，他就一直都是在办公室上班。”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去建筑工地当工人。”

“还有我妈，她当年是乡下歌唱班的人，跟我爸爸结婚以后她从歌唱班退出。她和我爸爸在一起的这么些年里，无论多穷多苦，她都不会委屈她自己。

“从小到大，她在我同学的眼里，都是最时髦的妈妈。”

“我结婚以后我们仅有的几次见面，她也是很光鲜亮丽的。还有我哥，他最臭美，他以前一直跟我说以后长大了要继承我父母的小商店，他要把小商店开成连锁超市，到时候开到市里，开到省里，超市的利润他会跟我五五分，他还像模像样地写了一份合同，在我爸妈的面前跟我签署。”

“他一直都说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现在他却要一边打工，一边去找我。”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我是罪人，我是我们一家的罪人，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我没有图钱风华对我好，我不会走到这一步…你知道吗裴天师，我和钱风华我们都没有领结婚证。”

“结婚前，他说这个证想在年底我的生日那天去领，他哄着我先结婚，我没有多想我同意了……”

“他是不是…是不是早就决定了在结婚后要杀我？所以他才不跟我领证…”这个问题林湘萍早就有答案。

“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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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00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