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有大把的路要走。
看够了沙漠中不染尘埃的夜空,听着不绝于耳的低声抽泣,青涿和衣而眠。
第二天是被悠悠铃响叫起的,空旷纯净的脆铃涤荡着众人的心脏。沐浴在帐篷缝隙中流淌出的阳光之下,昨日的黑暗和绝望仿佛都被驱散开来。
青涿大咧咧伸了个懒腰,正好有一道金灿日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灰色的眼眸和睫毛都染了金芒,漂亮得路过的肖媛媛都呆了呆。
向来对美丽的事物不吝于称赞的她由衷道:“涿哥真好看。”
“嗯?”青涿正睡眼惺忪,没睡够的他延迟有点高,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谢谢。”
他扒着缝隙朝外看一眼,延绵沙丘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行走。天色亮起,这些狂躁凶恶的怪物又披上了人皮,堂而皇之地在阳光下行动。
屋内,王闵依旧沉静低迷,一晚上不足以让他从丧父丧母的痛苦中走出来,双眼肿胀得像金鱼泡。林琳的状态相对好些,只是眼下隐隐黑青。
见状,青涿轻声问肖媛媛:“它们什么时候变回来的?”
这个“它们”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相比于一夜好眠的青涿,肖媛媛在历经了人生中最奇幻的一天后成功失眠,她摇摇头:“昨晚它们杀了……以后,回帐篷里就没再出来了。”
再次出现在大家视野内就又是人模人样了。
“去看看吗?”林琳突然出声,她面朝王闵,眼里满是疲惫。
目光停滞在虚无一点的王闵忽然被唤醒,他眼皮一抖,嗫嚅着:“我……不敢。”
亲耳听到双亲死前凄厉的惨叫已经将要击垮他,实在不忍、也不敢再用双眼去看他们的死状。
看见至亲之人的意外死亡,有时候比自己死去更加让人难以接受。这是最合理不过的人之常情,在场众人几乎都能感同身受。
只除了一个生命里从未有血脉亲人的人。
青涿回忆着自己前段时间看的各类小说,疑惑道:“可你不想见他们最后一面,送他们入土为安吗?”
小说情节中,人们似乎都很重视这个环节,它是一次郑重的告别,也是在世者对于死者的祝福:希望他们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里顺遂幸福。
王闵显然意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挪动了些:“我……”
“走吧,一起去看看。”钟士望抱着胸沉声道。
说罢,他掀开布帘,径直走了出去,并没有征求王闵意见的意思。
青涿伸手在呆愣的肖媛媛眼前挥了挥:“别发呆了,我们也去看看。”
沙漠的早晨,太阳已经高高挂起,热意逐渐蒸腾起来,赶走了夜里余留的彻骨寒冷。
远远的就能看到门户大敞的留守屋,屋内仍然一片漆黑,看不清内里的景象。
青涿在路上遥遥看了一眼团长所住的帐篷,外表和他们搭建的并无二样,心里一些更深远的思绪就开始活络起来。
诸如:这些怪物到底需不需要睡眠;他们这个旅行团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沙漠游荡……
脑子里杂七杂八,嘴上不忘叮嘱肖媛媛:“一会儿进去后,四处找找,说不定有破解当前局面的线索。”
被嘱咐的人连连点头:“我知道。”
走近留守屋,木头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迎着眼正对大门的就是一张木板床,床上歪斜躺着两个人形,从头到脚都被麻布盖住。
钟士望和周繁生已经进去了,正在角落里搜寻搜索。
刚进屋的青涿和肖媛媛一个眼神对视,立马也四散开各自翻找。
留守屋的摆设布局其实非常简单,一张床加两个双开门木柜,还有一只坐上去嘎吱作响的木椅。
钟士望两人聚在其中一个木柜前,另一个木柜青涿交给肖媛媛去搜查,自己则踱步到木制墙体上,抚摸着上面粗糙纤维。
黑暗的环境,墨色的墙体,说不定会掩盖住一些信息。
当他移步到门口,手指触到木门顶框上时,终于感受到了凹凸分明的刻痕。
通往……
神。
青涿轻蹙起眉,指腹来回摩挲着那块地方。
通往xx之神。
中间那两个可能是神明称谓的词和任何文字都匹配不上。它像是古希腊流传下的象形文字,字迹流畅简明。
旅行途中的留守屋里,在门牌匾的位置刻上这一行字,几乎能让人联想到这趟旅行的性质。
这或许是一场追寻真神的朝圣之旅。
那么,真神又是……
嘈杂声起,杂乱的脚步从屋外走来,王闵林琳和曹家兄妹也到了。
不知道林琳给自己的男友做了些什么心理工作,王闵已经不再畏缩,他斜坐在木床边上,看着遮掩的麻布下露出一节灰白发丝,微微卷曲着——是妈妈上周去理发店为了见自己女朋友特地烫出的优美弧度。
他的手颤抖着,慢慢掀开了和父母之间的最后一层间隔。
两个人脸乍一露出,所有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面皮几乎没有一处完整平滑的地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像是无数根尖锐的指甲在脸上抓挠、抠挖。眼睛睁得暴凸,瞳孔在惊惧下缩小,整片眼白有无数血丝横贯交织,像是一只怒目而睁的凶神。
王闵手猛地一僵,麻布又飘回床上,遮丑般的把两个面目全非的人脸掩得严严实实。
虽然只看到了短短一秒,但极具冲击力的可怖画面深深留在每个人脑中。
死亡很可怕。
饱受折磨、面目狰狞地死去,留下一具丑陋不堪的尸体更加可怕。
“那里有东西!”响亮的女孩声线,以及指向尸体的手指。
青涿顺着曹艺的手指看去,床铺上掩盖尸体的麻布确实有一道不太明显的鼓起。
王闵也发现了这事,他伸手过去摸了摸,而后又将手探到布料里面,取了个东西出来。
一只皮质水袋,里面还有半囊的水——应当是王国将或吴香梅随身带着的。
即使水囊上已经没有双亲的体温留存,王闵依旧紧紧地将它抱在怀中,用力得小臂上鼓起了条条青筋。
“将他们火化吧。”钟士望早已搜完了这个不大的屋子,他抱臂注视着怅然失魂的王闵,说,“我可以生火。”
作为一个野外生存技能点满的专业私人保镖,在有空气干燥、有合适木材的情况下钻木取火并非难事。
火很快就点燃了两具尸体,散发出一股焦肉味。然而一想到这股肉香来自于昨天还活生生的两个人,众人饥肠辘辘的胃就忍不住作呕抽搐。
没有焚化炉的高温,人体很多大骨头和耐热的组织都无法烧成灰烬,王闵将它们用麻布包好,埋在沙堆底下。
做完这一切后,他从身上拿出半瓶矿泉水,抿了抿唇递给钟士望:“钟先生,如果你不嫌弃还请收下里面的水……谢谢你帮我火化爸妈。”
青涿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瞥了一眼从刚才开始就紧盯水瓶目光灼灼的曹艺。
当作举手之劳的钟士望也是一愣,随即掏出自己的水囊,配合王闵将水倒入。
细水长流的潺潺水声是沙漠里最美妙的音乐,像条跳跃欢腾的小溪从心脏间流淌而过。
钟士望道谢后归还了矿泉水瓶,王闵再次伸手,将刚刚紧抱在怀中水囊里盛的水倾倒在水瓶中。而后将水囊的囊口用双手扩开,蹲在地上,一捧一捧地将混着细沙的骨灰装进其中。
叮铃。叮铃。
空越震耳的铃响。
青涿正站在门边,他探出半个身子朝外望。
“我们该走了。”
屋外,所有伪装的活人都肆无忌惮地暴露在阳光之下,它们僵硬的行动中流出着一丝诡异的利索,仿佛被拉上发条的机械,木然地拆卸着空地上林立的帐篷。
黄沙和蓝天映衬下,白色的斗篷更显耀目。青涿微眯起眼,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雪色在视野中巍然不动地屹立。
追寻真神,朝圣之旅……这位【团长】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无匹的早晨,前路漫漫的旅行再度启程。与前一天不同的是,这次属于人类的嘈杂声再次减弱,属于某四个人的声音将永远被沙漠的风埋没。
“涿哥,我刚刚翻到了这个。”肖媛媛喘着气,走在一旁说道。
今天团长没有要求青涿跟随,自己又独自缀到了队伍后头,持着权杖不紧不慢地督促行进。而走在队伍头部位置带路的,是驼峰上又垒起高高一座小山的骆驼。
虽说以这位团长的权能,即使他们将音量降得再小,距离拉得再远,估计也无法躲过他的耳目,但是身旁少了一个持续24小时360°无死角的人形监控器,青涿也自在了许多。
他垂下头,接过肖媛媛递来的一卷书册。
说是一卷,实际上只有寥寥几页。
封面是厚重陈旧的羊皮纸,页边已经有些卷曲了,每一页上都写着相同的字样,却并没有什么内容——像是街边超市买的个性日记本,精心地排布好模板,分了几个功能块,然而真正有效的信息却是空白着,待人书写将其填满。
页面的开头是:
【圣元(空白)年(空白)月(空白)日留守交接记录】
左侧的功能块标题为【圣眷痕迹】,其下便是大片的待填充的空白。
右侧的功能块则做了一定的划分:
【圣物交接记录
圣供:
资源:
交接人:】
页面最尾端,一道小字行云流水。
【走向xx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