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随着关门落锁的声音,校博物馆结束今日运营,送客闭馆关灯。
偌大的展厅空无一人,偶有夜巡保安经过。黑暗中,展台内人像雕塑剪影看起来诡异极了,阴气森森。
坟墓一般的寂静中,几个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即使已尽力轻悄落脚,脚步声听起来仍有种欲盖弥彰的刻意。
这几人戴头套面罩,双手着手套,只露出眼睛嘴巴。头顶头灯被调至最低亮度,仅能照亮面前方寸之地,灯光的边缘被黑暗吞没。
偶然随着头颈扭动,灯光随之移动,突兀就将文物映入视网膜,留下一道诡秘残影。
“这个地方可真够让人不舒服的。”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抱怨道。头套下几缕红发支棱出来,正是叶烟今天在博物馆遇到的红发雀斑男。
旁边的人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那些文物看起来诡异极了。”
“说实话,这里比外面冷多了,也许这些东西上真的有幽灵……”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低喝道:“好了!别告诉我你们会被这些不会动的东西吓破胆子。如果你们真的这么胆小的话,那么你们今天就不应该来这里,而是回家去找妈妈吃奶!”
几人噤声,加快了行动步伐。到达华国文物展厅,领头人拿出操控器,揿了一下按钮,展柜缓缓自动开启,其他人快手快脚将展柜内的文物打包装袋。
雀斑男和其他人是一个盗窃团伙,专门对各高校博物馆内的华国文物下手。
之所以专攻华国文物,是由于随着华国的国际地位提高,华国文物在市场上的价值也水涨船高,与另外三个古文明的文物相比,华国文物明显更受追捧,在拍卖市场上常常能拍出令人惊叹的高价。
而且相较于其他藏有华国文物的博物馆或私人收藏家,校博物馆的安保松懈管理松弛,更容易打通内部。在H大学之前,他们已经成功盗窃了另外两个大学的博物馆,获益丰厚极了。
这次他们已经找好了买家,只要顺利带出博物馆,外面有人接应送去机场,今晚便以现代工艺品的名义带离国境。
展柜内文物太多,渐渐地,盗贼们分散开来,各自打包装袋。雀斑男手快,扫荡完一个展台后,走到另一侧的展台。
只是装着装着,雀斑男感觉有些不对劲。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可当他转过头,头灯照到的地方看起来并无异样,层叠的玉碗玉杯玉雕反着光。
他狐疑地转回头,面前头灯照耀,玻璃反光,映出身后景象。
眼角余光中镜像似乎出现异动,雀斑男猛地转头,但身后并无异样,仍和之前一样。
——不,和之前不一样。
原本呈卧姿的玉马站了起来,奋鬃扬蹄,形态昂扬。头灯的光打上去,穿透剔透玉身,显出油润质感。
雀斑男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错了,可是他明明记得刚刚看的时候展台上并没有这样一匹姿态昂扬的立马。在一排高度不超过十厘米的玉雕中,如果出现一个二十厘米以上的玉雕,那一定突兀得让人难忘。
他犹疑着,慢慢伸出手,试图触碰玉马。
但他的手没能摸到。
瞬息间由极静到极动,玉马高高扬起前蹄,重重踩踏下去!
在雀斑男吃痛收手时,玉马作仰项长啸状,紧接着便纵情狂奔,风入四蹄轻,携风呼啸而去,眨眼间穿越头灯光照范围消失在黑暗边缘。
雀斑男失声喊道:“它会动!会动!”
其他人闻声而来,领头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嘘,住口!你是想把保安引来吗?!”
雀斑男“唔唔唔”甩着脑袋试图挣脱开领头人的手,领头人反而捂得更紧:“你冷静下来再说!”
雀斑男大口喘气,总算镇定些。领头人慢慢松开手,随时准备再捂上去。
雀斑男惊疑不定地说:“我看到文物在动!那匹马,它会跑!”
其他人半信半疑,纷纷转头看去,几道头灯光在展厅内晃来晃去。
“你看错了吧,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在动。”
“也许是老鼠,你太害怕了。”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违反科学原理了,其他人都不信,雀斑男争辩道:“不,真的是马,它还踢了我一脚!”
他举起手,试图给其他人看自己手上被马踢过留下的红痕。
“够了,是你看错了。”领头人瞪了他一眼,止住雀斑男的话。
怕雀斑男胡言乱语扰乱人心,领头人将他支到一旁。雀斑男想离开,又不敢独自穿过满是文物的黑暗的大厅,只好惴惴不安地等待其他人。
渐渐地,其他人走得远了些,只能透过展柜的缝隙看到头灯晃动的光芒。
雀斑男留在原地,左右都是文物,像是落进墓穴,他不安极了,想要跟上去。
走动间,随着步伐上下晃动的头灯照亮两侧展台。雀斑男明明已经走过去了,却突兀停下脚步。
他瞪大双眼,惨白着脸,浑身寒毛奓起,不可置信地转头朝左侧看过去
——多层展架上密密麻麻的人物雕像,结跏趺坐的鎏金佛像、手握法器忿怒相的铜罗汉、双手合十肃立的瓷质沙弥、宽袍大袖的石刻供养人像……
此时,它们扭过头,都在看他。
*****
“胆子可真够小的。”
叶烟戴着骷髅面罩,单手扶住晕过去的雀斑男,顺手把晃个不停的头灯关了,把他拖到展柜后面。
校博物馆清客闭馆时,叶烟没走,躲进办公区内的空办公室。
为防止有游客滞留馆内,展厅内外被反复检查多次,卫生间更是检查的重点区域。但办公区却在盲点上。
入夜后,她从办公区出来,避开夜巡保安,沿着指示牌走到侧门,候着雀斑男一行人。而他们果然来了。
叶烟不远不近缀在他们后面,像是一道无声的影子,看着他们打开展柜,一件一件取出文物,匆匆忙忙打包装袋。
叶烟也不急,在盗贼们分散了些,靠的没那么紧密了,她藏在黑暗中,在视线死角中,伸出手轻轻拂过展柜内的文物,见证奇迹的时刻——
先是一对童子童女瓷像,童子黑黝黝的眼珠忽地一轮,童女把手指含在口中,两个小童手拉住手,嬉笑着从展柜上蹦跳下去,一眨眼消失进黑暗中。
然后是狮子俑,慵懒起身,伸了伸懒腰,甩了甩鬃毛,一转头看到隔壁展柜的青牛玉雕,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弓下背脊,虎视眈眈。
吴带当风的石刻人像轻抬袍袖,衣带纹理如水被风吹拂般在石头上流淌,天衣飞扬,满壁风动。
各类彩瓷瓶碗罐盘上,花绽鸟鸣,鱼游人动。最大的青花大罐上,龙纹在云州时隐时现,龙吟低沉。
木雕等人高的胁侍菩萨曲眉丰颐丰姿秀骨,一手结与愿印,神情超脱安详,见叶烟看过来,轻轻颔首示意。
哇哦——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叶烟仍会被面前这一幕震撼到失语,久久不能回神。
仿佛从历史长河中截取一段,时间流动又凝固,贩夫走卒天潢贵胄皆被碾作尘烟,唯有文物记录朝代更迭的光辉与落寞。
隔着不可追的悠长年月,此刻,她与古人,现实与历史交错。
这时,龙探出头戳了戳叶烟,提醒道:【别光顾着震撼了,时间有限,快快快!】
叶烟回过神来,打开背包,在龙的协助下,文物一个接一个地自动跳进去。
忽地,有光照过来,有人朝这边走来,是雀斑男的同伙。
“麦克,准备撤退,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同伙低声抱怨道,“我可真不喜欢这里,这里太古怪了。”
他越走越近,叶烟悄无声息闪身躲到展柜背面,脚下是晕过去的雀斑男。
明明记得雀斑男在这个方位,却没看到他,同伙有点不安,“嘿bro,不要玩什么捉迷藏,快点,我们要走了。”
叶烟摩挲了一下手腕纹身,指了指外面展柜,龙会意,从手腕上蔓延而出,黑色纹理在黑暗中隐身。
同伙还在寻找雀斑男,路过的展柜空荡荡,明显是已经被人打包带走展品了,但却怎么也看不到雀斑男的身影。
越走越深入展厅,从重点搜刮的玉雕区进入了陌生的石刻区。
此处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头顶灯,远离其他人,耳边充斥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同伙的步伐越来越缓慢。
倏忽,同伙余光看到有东西在动!
他猛地转身,头顶灯如舞台追光灯般照亮眼前一隅,金刚威势凶暴,双眼怒瞪,面目狰狞,一手高持金刚杵,几乎要扑将出来!
同伙双腿一软,向后连退几步,直到撞上冰凉展柜。
后背寒毛直竖,他战战兢兢侧脸看去,神将身披铠甲手持武器,横眉竖目,面相凶恶,此时正贴近了玻璃,细细打量着他。
同伙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拔腿就跑,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撞到多少次展柜墙壁。
“有鬼!有鬼啊!”
他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实际上声音从嗓子眼中千难万险挤出来,嘶哑喑呜,几乎听不分明词句。
同伙慌乱撞到领头人身上,领头人一把抓住他,斥道:“你想把保安都喊来吗?!闭嘴!”
同伙反手抓住领头人,词不成句,颠来倒去只有反复一句话:“跑!快跑!这里有鬼!”
领头人甩开他:“你疯了吗?!”
“不,真的有鬼……麦克,麦克不见了,他一定是被带走了!”
其他人被动静吸引,都围拢了过来。闻言,他们面面相觑,不安又怀疑。
“你一定是疯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鬼?!”领头人断然道,“麦克是个胆小鬼,他一定是先跑了。收拾东西,我们也撤退。”
然而此时,突然有孩童笑声传来。
“嘻嘻嘻~”
盗贼们一僵,不约而同集体转头,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几盏头灯共同照过去,光线汇聚处,一对嘴唇鲜红眼眸漆黑的童男童女仰着头冲他们笑得开心,用听不懂的古老语言说:
“来陪我们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