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把自己的右手摆在自己的眼前,一双眼睛直盯着这两个从出生下来就跟随着他、在许多次危险中救了他无数次的老朋友,盯了半天,好像是第一天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长着这样两根奇怪的东西。
他的食指和中指还是像以前那样修长、有力,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他们此时都发出一种莹莹的惨绿色光芒,就像是在青天白日下燃起的森森鬼火。
其他人要是忽然看见自己的手指着了火、发了光,大概会觉得惊慌失措,可陆小凤却丝毫不慌,他不但没有一点点慌张,还觉得有些有趣,不合时宜的有趣。
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往鬼火覆盖的部分探去,手指指腹透过绿光顺利地触上那块皮肤,没有任何异样,没有丝毫被灼烧的痛感。就仿佛这“鬼火”是在另一个世界燃烧起来的,所以此世的人只能一窥它的幽光,却无法真正地触摸到这一点幽幽的火焰。
阿雪也定定地看着他的手,他已认出,自己的箱子上所亮起的光芒,与陆小凤手指上的,正是同一种光芒。
老者说:
“这是我们西方魔教特有的幽灵火,一个人如果粘上了它,是万难觉察出来的,唯有我教中人以一种特殊的法门驱动,方能使幽灵火显形。”
“陆小凤,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小凤心念急转,脑中已想到了方玉飞昨晚上的行为举止,心知自己大概是那时候中了招。。并且,那家深夜仍然营业的客栈也许也是陷阱的一部分。
面对如今局面,他只能苦笑一声:
“这样看来,我好像非死不可了。”
老者说:
“不错,非死不。。”
他的“死”字话音还没有落在地上,陆小凤已抢先出手,手中向三位老者弹出几块细碎银两,同时整个人凌空飞起,向后倒窜出去!
他的轻功之妙,只怕现场没有一个人能够追得上他。
本来不能,现在却未必。
因为铁手忽然喊了一声:
“阿雪!”
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的黑衣青年应声而起,手腕微动,剑上长布崩裂开来,露出冷冽剑光。
剑光飘忽,转瞬间飞至陆小凤身后!
这一剑太快,太轻,凝着一抹亘古不变的寒意,蕴着一丝脉脉的温柔,如高山雪纷纷而下,看似轻盈飘忽、毫无杀机,却避无可避。
陆小凤眼瞳急缩,他实在没有想到阿雪竟然会猝然发难,向他出剑!
他的身形已退至极致,再无辗转腾挪之余地,难道他竟然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阿雪的剑下吗?!
“铮——”
剑尖止。
剑锋不甘地嗡鸣,却止于陆小凤眼前几寸,再难前进分毫。
只因为陆小凤那两根不知什么时候起已不再发光的手指牢牢地夹住了这片薄薄的剑锋。
“卡啦”一声响,那剑,那铁片,已断成了三截,丁零当啷地掉在地上。
危机暂解,陆小凤却仍然不动。只因他回身出指之时,脚下去势不得不缓,不得不停。他这一缓,一停,这三位老者已追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几双苍老而锋利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身上,手上,特别是脚上!
陆小凤知道,他已经错过了唯一的逃跑的时机,而这几人是绝不会再给他任何逃走的机会的。
穿过人群,陆小凤又震惊又委屈地看着阿雪,好像在问他:你对我出手做什么?
阿雪却不看她,只顾着低下头去瞧自己的断剑,只顾着蹲下身来默默地一片片捡起那铁片的残骸。
铁手走上前来,打破了这一危险的僵局:
“你们要陆小凤死,当然很容易,江湖仇杀,我也不会插手,可是我还有一句话想问。”
老者说:
“什么话?”
铁手说:
“你是想要陆小凤死,还是想要罗刹牌?”
老者的脸色一僵,冷然道:
“罗刹牌本来就是我教之物,理应找回。”
铁手说:
“那么你就不该杀陆小凤,他死了,你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到罗刹牌。”
他这话说得有个明显的漏洞,因为老者大可以将陆小凤捉住,严刑拷打,慢慢问出罗刹牌的下落。
可是老者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说:
“好,如果陆小凤能够交出罗刹牌,我就饶他一命。”
老者变得这么好说话,是不是因为他自己本来也心知肚明,杀人的凶手以及拿走罗刹牌的人根本不是陆小凤?
老者的目的从头至尾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陆小凤找出罗刹牌,再交给他们、他们中的某人。
陆小凤也明白了,明白了,却没有办法。他只能眨着眼睛说:
“那,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老者盯着他,森然说:
“以一个月为限。”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空气中吹竹声戛然而止。无论是三位绿衣老者,还是抬着木板的四个大汉,都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大雾之中,就像是几个在阳光照射之下消散了的幽魂。
要自己命的人走了,陆小凤的心情却变得越发的沉重,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很大很要命的事件里去了。
“二爷,如果我的记性不错,我和你应当是无冤无仇吧。”
陆小凤看向铁手,语气中带着一种淡淡的玩笑一般的埋怨。
铁手很好脾气地笑了笑,说:
“我这是在帮你,你如果走了,就再也说不清了 ,你就要永远背着这一条人命了,对吗?”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因为铁手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他只有看向阿雪,故意嗡声说:
“阿雪,你记不记得,我昨天晚上还请你喝了三盏酒啊。”
阿雪怀里抱着从地上捡起来的几截断铁片,用他那种万年不变的平直语气回答道:
“我帮铁手捕头。”
他抬起头来,生气地瞪了陆小凤一眼,走到铁手身边去了。
陆小凤,陆小凤只有笑,笑得发苦,这世界上怎么还有差点杀了人家,还要生那个差点死在他手下的人的气的道理?
他以为天下间不讲道理的人,只有女人和孩子,可是阿雪又不是女人,他。。
总之,反正,他也是可以不讲道理的。
“你带阿雪去喝酒了?”
更要命的是,铁手挑眉看向了他。
陆小凤当然早已看出了阿雪身上特殊的地方,可是陆小凤不是李寻欢、也不是铁手,他并不把这个拥有着干净眼睛的青年当作孩子,他只把他当作一个刚刚入世、不谙俗世的朋友。
可是听到了这句话,陆小凤还是心头一紧,刚才被三位老者围住质问的时候,他心中都没有像现在那么慌张,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如今,陆小凤却感到了一丝心虚,尽管他前一秒还是理直气壮、丝毫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
这也并不稀奇,因为无论是谁面对着铁手捕头的那种威严的眼神时,都会免不了感到有些心虚的。
陆小凤眼神游移了一瞬,不说话。
铁手不赞同地看向阿雪。
阿雪也低下头来。
“陆大侠有空吗?”
铁手转了话题说:
“有空的话,跟我去一趟神侯府,把昨晚上的事情和我说一说。”
“陆大侠”也许没空,“陆小凤”却不敢没有空。
于是他跟上了铁手,同他一起走进了江湖人避之不及的、传说中的神侯府。
而阿雪,他好像还在生他的气,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一直到神侯府,连看也不看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
“阿雪,你在生气我弄坏了你的剑啊。”
阿雪鼓了鼓腮帮子,哐当把手里拿了一路的、已经完全无法使用的铁片扔在地上,蹲下身去拨弄着铁片的残骸,不理他。
陆小凤说:
“可是我如果不这样折断你的剑,不就要被你杀死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小凤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是他这一生说得最荒唐的一句话,嗯,之一。
背对着他的阿雪这回终于开了口:
“我不会杀你。”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问: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不躲,我也不会死?”
阿雪点头。
陆小凤不信。
阿雪恼了,站起来回身看着他说:
“再快,也是我的剑。”
他的出手不像阿飞,一出难止;阿雪控剑的本领是很高的,他掌握自己的剑,就像掌握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样自然,那么他当然是可以在最后一刻偏离一点剑锋,或者收敛一点力道,本来是这样。
陆小凤眨眨眼,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点,看阿雪好像要更恼,连忙说:
“好吧,我虽然没有剑可以赔给你,但你看,这是什么?”
他像变魔术一般一转手腕,手中已多了一样东西——一把钥匙!
这钥匙乌黑小巧,材质不俗,在阳光下闪烁着铁器的冷光。
阿雪的眼睛一亮。
铁手问:
“这是哪里来的?”
陆小凤说:
“还记得我下楼去查看那块大木板吗?”
铁手了然道:
“这钥匙是你从玉天宝身上取来的。”
铁手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陆小凤有一个号称“偷王之王”的朋友,有这样一位朋友的人,他的身上若是没有个一招半式,那才叫人奇怪呢。
陆小凤说:
“可是奇怪得很,那三个老者既然知道罗刹牌不在玉天宝的身上,就一定事先搜过玉天宝的身,他们怎么没有发现他的身上还藏着一把钥匙?”
铁手说:
“要么就是他们搜过,却觉得这钥匙并不重要,要么就是他们根本没有搜查过玉天宝的身。”
陆小凤疑惑地皱了皱眉。
铁手说:
“很简单,如果他们早就知道罗刹牌不在玉天宝的身上,自然就不会去搜他的身。”
陆小凤说:
“你是说,他们早在玉天宝身死之前,就知道玉天宝把罗刹牌给了别人?”
陆小凤说到这里,顺势就将昨晚上的事情如实地向铁手讲述了一遍。
铁手说:
“也许他们三个和蓝胡子有什么交易。。。不过现在线索太少,不可贸然下定论。”
陆小凤说:
“我知道新的线索在哪里。”
铁手也了然一笑,对阿雪道:
“阿雪,去把你的箱子搬来吧,我们来看看里面有什么。”
阿雪早就按耐不住,哪里还记得为自己的剑而生气,此时高兴地点了点头,接过钥匙,几下就跑得看不见了。
“阿雪。。。”
陆小凤欲言又止。
铁手说:
“阿雪刚入世,还有不少要学习的地方。”
他对陆小凤道:
“我不反对他喝酒,只是他喝酒之后,如果没有人在他身边,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
陆小凤也想到了阿雪险些对老店家拔剑的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咳嗽一声,安静地闭上了嘴,从“陆大侠”变成了“陆小鸡”。
开箱!
幽灵火算原创的,但是我记得蝙蝠公子那里有类似的东西,类似荧光显形,但是那个不能手动驱动。
上一章忘说了,上一章*部分引用自《陆小凤传奇之银钩赌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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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