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这学期的海洋工程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年轻教授。咱们R大不是向来只招正教授吗?”
“工程院院长的关门弟子嘛。院长亲推、破格留校了属于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黑幕。”
“黑不黑不好说,不过,我朋友以前选过院长的课,那位当时是助教,特!严!堂堂课又是签到又是小测试。别磨叽了赶紧!”
工程楼教学区,三名学生脚步匆匆走出洗手间。
干手机轰轰作响,过了几秒才停下。
江在寒从隔间走出,深色皮质双肩包轻轻放在洗漱台一角。
感应水龙头哗哗出水,白净的双手被温热水流冲得掌心泛红。
江在寒对着镜子,抬手压了压头顶的碎发。
作为R大最年轻的博士毕业生,江在寒岁数小就罢了,偏偏样貌还是清秀干净的类型。常常被误认为本科生甚至高中生。
他早晨特意抹了点发胶,把有些自然卷的头发压得服帖。学着网上的图片,将前额的碎发向后梳整齐,尽量显得成熟稳重。
勉强有了点教授的威严。
背包侧袋是熨好卷起的领带。
江在寒拿出来挂在脖子上,翻下衬衫衣领。
抬臂的动作有些滞涩。
A市每到夏末便雷雨不断,江在寒左边臂弯隐隐作痛,弯曲时不太利索。
他低着头和那条天青色领带作斗争,疼痛的左肘实在影响进度。
智能手表振了一下,发出提醒,还有十分钟上课。
算了,江在寒又看了眼镜子。
领带歪斜,不服管教。
今天不戴了……
***
“答辩是吧?”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询问,江在寒猛地回头。
他太专注于该死的领带,竟然没注意有人进来。
靠近了他。
江在寒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半步,大腿后侧碰到了洗手台边沿。
男生穿着纯色T恤,胸前印着R大吉祥物猫头鹰,棒球帽正中也是那只瞪着大眼睛的猫头鹰。
很典型的学生打扮。
大概率是新生——每年新生入学都喜欢在学生中心的礼品店买各种带学校logo的衣帽文具,穿戴齐全。
江在寒勾起唇角,微笑,说:“不是……”
他自认为那个微笑带着师长般的慈祥,足够暗示对方他是个老师了。
那男生背包挂在右肩,抬着另一侧肩膀,手机夹在左耳与左肩之间。
他还在打电话,完全没注意到江在寒拉开距离的动作,也没听到他声音不大的半句答音,已然熟络地走近,自然地伸出手捏住那半挂胸前的领带。
江在寒上身微微后仰,一只手反撑在了黑褐纹路的大理石台面。
他抓住领带中段,面上的微笑消失,蹙眉:“你做什么。“
领带从手指间被抽走,那男生一愣,视线上抬,对着电话说了声”回聊“,放下手机。
他看了看江在寒,很快爽朗笑起来:
“别紧张,答辩就是走过场,都会过的。”
这是把他当成答辩的学生了。
没眼力见儿,但也没恶意。
江在寒抓紧领带的手稍稍松开。
那男生手法娴熟,就这么两秒,便将领带快速系好。而后拍拍江在寒的肩,笑道:
“不用谢,学弟加油噢。”
江在寒张嘴,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浅浅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打算离开。
男生视线落在江在寒脸上,忽而顿了一下。
江在寒感受到探究的目光。
他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你是中国人吗?”男生突然问,”咱们是不是见过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隔间传来冲水声,江在寒的手表又发出提醒。
还有五分钟。
“抱歉,”他抬起手腕:“我有急事。”
江在寒侧身绕开面前的男生,离开了洗手间。
那人在后面喊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
“喂确崽,你到了没,别迟到啊,听说这教授可tm严了,迟到会被记入考勤……”
“到了到了。”方才洗手间里男生握着手机走进教室。”你们工科生真乖巧,前边坐得满满当当,一个个嗷嗷待哺望着门口等老师,全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小向日葵。“
深蓝T恤上的猫头鹰双目占比很大,看起来又呆又蠢智商不高.
这衣服跟时尚毫不沾边,但符确肩背挺阔,竟然穿出了模特的效果。
前排的同学纷纷看向他。
符确浓颜俊朗,样貌方面被从小夸到大,早习惯这种注视,长腿一迈,踏上阶梯教室的走道,往教室后排走的路上大方微笑礼貌say嗨。
外婆说的:能者多劳,智者多思,帅者多笑。
他单手插兜,昂首自信如红毯明星,走到最后一排,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阶梯教室座位不宽敞,膝盖抵到前排椅背,嫌硌。
符确叉开长腿伸到左右邻座的位置。
好在这排就他一个,没人跟他计较。
还有三分钟上课。
电话那头的男生还在抒发感激之情:“哥儿们,靠谱!中午请你吃饭,熊猫快餐随便点!没诚意?以身相许我也行。”
“大可不必。”符确挂了电话。
***
符确放弃了今天的篮球赛,千里迢迢从商学院来到工程院,当然不是仅仅帮人签个到。
他忽然一改学渣属性,主动要求出国深造,惹得老母亲涕泪满襟高喊“我儿开窍了!”、头也不回找了个庙还愿,就是为了过来看看他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是何许人也。
今年寒假,没错,辞旧迎新冬去春来爆竹声声辞旧岁江山万里迎春晖的新春佳节,没有一点点防备、刚过二十二岁生日的符确从父老乡亲那里得知——
他有一个未婚夫!
“我刚看完春晚吃完饺子,牙还没有刷。”
符确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你们突然让我结婚?!这合理吗?!什么封建糟粕!”
符确的反抗没有改变局面。本桩联姻的始作俑者,符确的外婆,死活不松口。“除非对方悔婚,否则我方绝不食言!”
好好好,“我方”牺牲的只有他符确。
冥思苦想一个寒假的符确决定打开思路,绕道敌后,烧其粮草——
劝未婚夫主动退婚。
*
“听说是个穷学生。”符确啃着麻辣鸭舌,被辣得吸气,“博士。”
“嗯,学霸,你俩要是结婚,预计没有半句共同语言。”
符确的大哥符咏乍一听到消息,也十分震惊。他是想帮着弟弟讲两句公道话的,但外婆直接称病谢客,谁还敢说话。
抱着三分同情七分看热闹的心情,符咏递上纸巾:“别哭了。”
鼻音很重的符确:“辣的!”
符咏添油加醋:“共同语言倒是其次,工科博士,一听这头衔,我脑子里就浮现大表舅那半秃的脑门和焊在脸上的黑框眼镜,还有久坐发胖的肚腩……咱们符少,颜控所所长,能忍的了这?!”
符确心烦意乱:“我要去让他退婚。”
“威逼,利诱,”双目比朝天椒还红的符确面对一桌子稀碎的鸭骨头,眼神坚毅:“我有的是办法。”
*
于是符确来了R大。
来了才发现,未婚夫已经博士毕业成了R大的助理教授。
就是今天这门课的授课教授,江在寒。
*
教室里,符确无聊地撑着头。
外头灌木丛中立着一只受了惊而呆立不动的小松鼠。
小家伙大概听见什么声响,竖着耳朵站直了身体,圆溜溜的眼睛循着声音微微转动。
符确忽然想到刚才的学弟。
长眉杏目,双眸黑亮亮的,被浓密的睫毛框着,格外深邃。因为答辩,紧张得居然被帮他系领带的符确吓到。
跟外头的小松鼠挺像。
不过,他眼下那道红痕是什么。
像很久远的伤疤,颜色是浅淡的粉,本身并不显眼,但那人太白了——不知是不是洗手间的冷光过强,符确头一次见男生皮肤这么白皙细腻——倒让右眼眼尾那道不过半厘米的旧痕变得清晰。
“我天!两点钟方向!好帅!”
“姐姐我选工科天天灰头土脸赶due,这是我应得的,嘤!”
“哥哥真的是教授?不是助教?”
教室里响起叽叽喳喳的感叹声,前排小向日葵们突然兴奋起来。
比符确进来时的窃窃私语更热闹。
符确收敛思绪循声望过去——
这门课的教授已经进来了,正站在讲台后连接投影仪。
低着头,符确的角度正好看见他利落的长眉和窄挺的鼻梁。
他转过身检查投影清晰度,深灰修身西服恰到好处地显出腰身,内里的衬衫素净整洁,配上前襟天青色细款领带,有种不刻意却考究的搭配感。
这领带……
符确倏然睁大眼。
这教授不就是洗手间紧张到系不好领带的“学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