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 第89章 雨季

妄恨县这几年来了俩合法人类，引来不少注目。

这两人身上的传闻也不少。

那位程先生本是在县衙做管账的，可他什么都会，种地，修葺，木工、瓦工、造房，做饭，养花……而他最出名的，是极其疼夫人。

至于程先生的妻，嘴巴可是很厉害啊。

据说有天衡糸休沐，大白天喝蒙了经过裴瑾晞家门口时候顺手扔了个酒瓶子，恰巧裴瑾晞在院子里收衣服。

裴瑾晞：“过来捡起来。”

衡糸当即恼了，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谁？让我过去？”

裴瑾晞面色未变，看着他抬起了下巴靠在轮椅上，“劳烦您屈尊降贵，给我过来捡起来。”

衡糸：“……”

又据说有个衙役在外把月俸花了大半，回家不敢交代，便跟妻子说是程澈算错了。那衙役妻子不好上衙门闹，就找上了裴瑾晞，哭天喊地说日子没法过了。

裴瑾晞冷眼旁观，半晌道：“我们熟吗？”

那衙役妻子哽住了，嘟囔说：“你丈夫算错了家的账，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裴瑾晞眼神中出现了些稀奇神色，“你死了与我何干？”

“……”

再说那次县里的粮仓起火，全衙门都被召回去救火了，可就是半天不见县令，火都快救完了他来了。

当着一身黑灰的程澈和众衙役，那县令站在离那粮仓八百米的地方慷慨激昂地表扬了大家的舍生忘死，还说碰到这种事就得有这种义无反顾的精神。

正当他自己把自己说的热血沸腾的时候，清冷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那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凉快吗？”

县令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轮椅滚过地面，外围一群看热闹的一见裴瑾晞不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程澈见裴瑾晞来了，忙跑了过去。

“瑾晞，你怎么来了。”

裴瑾晞看着程澈脏兮兮的脸，抬手抹了一把。

“接你回家。”

“可是还没弄完呢。”

“你总得让没干什么的人干点什么吧？”裴瑾晞凤眸一斜，冷冷地看向县令，“你说呢，县令？”

县令擦擦头上的冷汗，“是是是，程澈你回吧，大家都回吧，剩下交给我就好。”

见状程澈忍着笑道了声告辞，推着裴瑾晞回家了。

虽然裴瑾晞令魔人生畏，但大家在说完他的事后总会加上一句“不过他这个人不坏。”

在妄恨县，教育并未普及，很多人不认识魔文。

然而裴瑾晞学的很快，到不过两个月功夫，他便识得了八成魔族的文字。

魔人重利，识文断字在这西南地带是门生意，能赚不少钱。

裴瑾晞做的本就是传道授业之事，在这方面他也不愿意收钱，于是帮魔人看了就看了，写了就写了。

会别人不会的技能，还无偿地用来帮助别人，总是会受到尊敬。

还有一点就是，裴瑾晞弹琴很好听。

他用不了灵力，召唤不出武器，没想到程澈竟在他来到魔界的第一个生日造了把琴给他。

那把琴做的不算规范，可那是裴瑾晞第一次在魔界露出笑意，程澈把伤痕累累的双手背在身后，跟着裴瑾晞笑了。

后来裴瑾晞把那把琴自己重新改了一下，有兴致时就会在院子里弹琴。

这里的魔人都没见过琴。每逢乐声响起，很多人都会跑到裴瑾晞和程澈的家门口，趴在栅栏上听。

琴乐在魔界是高雅音乐，妄恨县这种偏远小县城的魔人很多这辈子都没正八经听过琴音。

他们说不清音乐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每当这个声音响起，好像有魔力一般。

但到底韶华美人比不过绕指温柔，花开花落，时光流逝，妄恨县的很多魔人开始对温润的程澈有了些别样的心思。

“真的，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大眼睛的女魔人靠在栅栏上跟裴瑾晞说着话，紧身的皮衣勾勒出她妙曼的身材。

“你们可以搬到我家里去，我那里比你们这里大多了。”

裴瑾晞没回话，他皱眉看着天空。

雨季马上要到了。

魔界的雨季来得快去得急，雨水腐蚀性很强，滴在皮肤上都能感受到灼人的痛感。

衣服被褥不能洗晒还是小事，毕竟程澈可以用法力烘干，但他们的屋顶每过一次雨季就要大修一遍，要废不少功夫。

“喂，我知道你们人类也有三妻四妾，我这也不算很无礼的要求吧？”见裴瑾晞一直不搭理她，女魔人有些不满地拍了拍栅栏。“你没有程澈，根本没法生活，程澈没了你，只会过得更好吧？你们进了我家，就算将来他不喜欢你了，起码我还能养着你，你多个保障不好吗？”

各种让人类难以想象的混乱关系在魔界皆是寻常，不过一家之中总有个主人，通常以实力或财力最强者为尊。

社会化的魔族有规定，只要是登记在册的一家人，除非与家族断了关系，否则家中主人必须供养。

裴瑾晞终于看了过来，他倒是淡然，“如果有一天他不要我了，那我也不用在这世上受罪了。”

女魔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咋舌离开了。

她心中有些同情程澈，人类就是道德感太强，才会被捆绑住自由。

但她不知道，裴瑾晞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他坚定不移地相信程澈只是对他的依恋和崇敬未散，他能照顾自己一天，十天，那一个月，一年呢？

久病床前都无孝子，何况自己与他只有一年师徒之缘。

他为救自己来到这异界，一番情义实难以辜负，那自己就等着，等程澈疲惫，后悔，放弃的那一天。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等就是六年。

六年时间，他没有生过褥疮，他的肌肉没有萎缩。

两千多个夜晚，程澈睡在床下，每晚帮他翻身。开始程澈碰他他会醒，有时醒了还骂程澈一顿，日子久了程澈已经熟稔地帮他在最舒服的状态下翻过身。

他有时还是难以压制自己的坏脾气，可却从未在程澈脸上看见半分不耐烦。

他没有比程澈更热过，更冷过，更饿过，在这个地方，所有的苦程澈都抢着咽了。

程澈这等好脾气人界罕见，更何况魔人性情急躁，见程澈这样可是稀罕。

裴瑾晞自然知道不少魔人对程澈有心思，作为师尊，他不可能让程澈娶或嫁魔人，作为裴瑾晞，他不想程澈娶或嫁一个魔人。

程澈这几天向县令调了休，到处带着裴瑾晞出去玩，毕竟雨季来临后裴瑾晞得有少说七八天出不了门。

这天两人来山上的湖里，程澈在水中和筷子戏耍，裴瑾晞骑在筷子的背上。

程澈身材流畅，肌肉优美而有力量，在水中灵巧的如蛟龙一般。

筷子怎么都追不上程澈，急得嗷呜直叫。

眼见前方那如鱼得水的身影离的越来越远，裴瑾晞揪了揪筷子的耳朵，冲它使了个眼色。

筷子心领神会。

程澈忽然觉得身后没了动静，他停下来转过身，发现湖面上空无一物。一人一狗平白消失了一般。

他心里一惊，忽而想起曾经经历地穴马蜂的遭遇，忙反身游了回去。

“瑾晞！筷子！”

他游到最后看见裴瑾晞和筷子的地方，忽然水中一股力量一把将他拉入水中。那一瞬间，程澈脑子里把各种水鬼的种类过了个遍。

在水中他的反应依然很快，毫不犹豫地攻向后方抓着自己的手。可那抓着他的东西两下拆了他的招数，隐隐还有些压制住他的意思。

程澈有些惊讶地转过身，这时他看清了裴瑾晞的脸。

看着裴瑾晞脸上的几分笑意，程澈露出了无奈地表情。

筷子挺身向上，载着两人浮出水面。

程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长出了一口气：“你们吓死我了！我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裴瑾晞拧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道：“就你在水下那点功夫能伤得了我？”

筷子因为成功吓到了程澈快活地在水里打转。

裴瑾晞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拍了筷子一下道：“上岸吧，说不定过会儿就要下雨了。”

筷子听话地带着两人上了岸，程澈将裴瑾晞从筷子身上抱了下来，莹莹的蓝光缭绕，很快烘干了两人身上的衣服，连筷子也蓬松成了球状。

程澈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雨季过后河水丰沛，等北边的水过来，山上的花就都开了，到时候我们来野炊吧。”

“汪！”

筷子抢着先答应了，到时候程澈会带先他打猎，然后趁裴瑾晞和程澈两人烤肉的时候，他就偷偷跑去花丛里打滚，沾一身花粉也不会挨骂。

裴瑾晞看着两岸树木抽出的新芽，轻声说了一句：“这山花看了这么多年了，都是那个样子……”

程澈似乎没听见这句话，利索地收拾着东西，看这架势山雨欲来，最好别在他们到家前下起雨。

******

再怎么不喜欢，雨季终究还是到来了。

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雨，裴瑾晞也已经三天没有出门。

雨水不妨碍筷子，他一点不怕这雨，不过也知道回家前要在屋檐下把水晾干才能进屋。

程澈没有办法，必须要去衙门。

但这几天放衙时间早，所以裴瑾晞总是早早把饭做好。

可今天他没等到程澈，意外的来客敲响了他家的门。

“裴先生！裴先生！”

裴瑾晞打开门，见衡糸和铎畔站在门外，两个魔人什么雨具都没带，大喇喇站在雨水里。

衡糸见他有些无奈道：“裴先生，程澈喝醉了，在艳楼不肯回来，你要不去接一下？”

裴瑾晞皱起眉头，“艳楼？他怎么会去那儿？”

艳楼，多直白一名字，都不用顾名思义就知道是青楼，这可不像是程澈会去的地方。

“这不是艳楼这个月的税银一直没交上来，程先生去催了嘛！结果进去就被那群魔女绊住了，生灌酒啊啧啧啧。程先生又不擅退拒，等我们找到他时候都醉得爬不起来了。不过谁拉他他都不走，一直叫你的名字。”’

“催税不是他的活，为什么是他去？”

衡糸挠挠头，有些小心地看着裴瑾晞，“这不是这几天下雨吗，衙里有些老家伙借着这时候调休，人手不够……”

裴瑾晞一声冷笑，“你们那县令凡事都能磨蹭，就钱看得紧。”

说着他调转轮椅回屋拿了一把伞，想了想从锅里拿出两个粗面窝头放在檐下给筷子当点心。

“走吧。”他对门口陪着笑脸的衡糸说。

天上轰鸣了几声雷响，冷风夹着细雨灌进衣服里，细密的有了些灼人的痛感。裴瑾晞心想，应该给程澈带身衣服的，喝了酒再一吹冷风怕是要着凉。

但是他并没有见到程澈。

“你出去吧。”铎畔一盏一盏点亮屋里的灯。

衡糸恭敬地退下了。

火光一寸一寸点亮了屋内，红艳粉娇，整个屋子有种艳俗的暧昧。

裴瑾晞坐在轮椅上，看着铎畔的背影，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街上行人寥寥，刚踏入艳楼的一瞬裴瑾晞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好安静，哪里有衡糸说的莺燕嘲哳的氛围。

裴瑾晞当然没有看见程澈，他被推进了这间屋子。

“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铎畔点亮了最后一根蜡烛，他盖上灯罩，答非所问道：“程澈前两日跟县令提了解印，县令头都大了。”

裴瑾晞心中一动，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划过，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是吗？他没跟我商量过这事。”

“县令问他为什么，他说……”铎畔看了裴瑾晞一眼，继续道：“山上的花年年都一样，看够了。”

划过心底的东西像是烟花一样炸裂开来，瞬间绚烂。

裴瑾晞垂下眼睛，把什么东西掩去了。

“程澈可不像是嫌弃花的人，裴先生。”

“是。”裴瑾晞抬眼，“只要是花，他都喜欢。”

屋中沉默了片刻，裴瑾晞问：“所以你把我关起来，是因为程澈要走？”

铎畔摇摇头：“是因为你要走。”

裴瑾晞袖下的手轻轻一捻，这是他没想到的，他与铎畔不过点头之交，甚至今日是他第一次同铎畔说话。

“你和程澈根本不是夫妻关系，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铎畔抱起手臂，靠在了桌沿上，“裴清源，弘璧仙尊，你的名声别人没听过，我可听过。”

惊雷伴着闪电划过窗户，一瞬映亮了裴瑾晞的眼睛。

在这里报出自己的名号，可不是什么好事，裴瑾晞心里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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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