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 第33章 蛛丝

南安坊在长安的南边，不像簪花巷那边因为有个不夜阁而分外繁华，也不像城池边缘的几个小小的坊市一般破落，它普普通通，居住着长安城的百姓，也有几家不大的店铺。

而它太普通了，以至于每一个从这路过的人，几乎都不会想到，这里会住着什么达官显贵，又或藏着什么秘密。

叶卓言下了马车，视线从这一排排再普通不过的房子扫过。

来往的行人许多都听过端小王爷的名讳，远远瞧见了，都不敢靠近，纷纷躲避开去。

叶卓言好像也习惯了那样的目光，他摇着折扇，从容地从这条巷道走过，像是每个过路的客人一样，时不时停下，看看摊贩卖的些小玩意。

“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砌玉在他耳边，悄悄回禀。

叶卓言轻点了一下头，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直接扔进了那摊主的怀里。

“不用找了。”他拿了一支竹编的蜻蜓，继续往前走去。

摊主惊讶地捧着手里的碎银子，等人走了，才反应过来，朝着那个带着几分不羁的背影慌乱地拜了两下：“多谢小王爷，多谢小王爷！”

巷道的尽头左转，能看见一排有些破落的房子，一家店面不知卖的什么，瞧上去关门多时了，门前的货架上落了厚厚的灰尘。

两个身着便服的小厮站在一间院子的门前，见叶卓言来了，旁若无人地离开去。

砌玉走到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看着脚下门槛边上，在灰尘和旧岁**的叶子之中，半隐半现的一抹翠色。

“是那些玉屑。”他没有动那个东西，只是蹲下细细辨认。

叶卓言垂眸看着地上的东西：“这是哪？”

砌玉起身回答：“从前是个做胭脂的作坊，几年前就倒了，据说店主一家搬到了别处，这院子就空下来了。”

“没有人买？”

“好像是那店主没有卖。”

叶卓言摇了两下扇子，抬头，从这半开的一扇破败木门，看到了里头早已一片破落的院子。

正当他将要抬脚走进去的时候，巷道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了呼号疾驰的声音。

“让开！快让开！”

“抓住他！”

伴随着这个粗犷声音的，还有路边行人的惊叫，等叶卓言看过去，便能看到在这条长长巷道的另一头，一个包着头巾的男人，正抱着一个包裹在往这边不要命地跑过来。

“他是小偷，抓住他！”

后面追的一看就是禁军的人，身上穿着甲胄，跑起来倒不如那个小偷灵活。

“让开！不想死都让开！”那个小偷见前面站的两个人一点动作都没有，面目狰狞地大叫。

砌玉抬手，便想将叶卓言护在身后，却不想，他的动作只道了一半，就被一柄收起的折扇拦了下来。

“王爷！”

叶卓言低眸浅笑，在那大叫的贼人叫嚣着冲过来的一瞬，忽然往旁边一侧，不过轻轻抬脚，便将那人直接绊倒在了地上。

“抓住他！”禁军的人也不都是饭桶，后面几个跃身而上，两下就将那人给按在了地上。

“好厉害啊！”

“这位就是端小王爷吧，看这样子，哪里像外面说的那么纨绔？”

“身手真好！”

惊魂未定的百姓看见贼人被抓住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少都对方才出手的端王称赞万分。众人大多只知这位小王爷纨绔不羁，却不想他还有这样的本事，倒有些刮目相看。

那伙禁军里的“头头”，将贼人交到自己同伴手中，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叶卓言面前来。

“下官都护营郑久，见过王爷。多谢王爷今日出手相助。”

叶卓言重新展了折扇，面上带着微笑：“郑大人，辛苦了。”

那郑久生得高大威猛，脸上蓄了些胡子，本该瞧着凶神恶煞，这会让叶卓言一夸，倒有些害羞起来：“不，不辛苦，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贼子胆大包天，没有伤到王爷吧？”

叶卓言轻轻摇头：“无妨。”

“那，那下官就告辞了。”郑久摸摸脑袋，只觉得这位小王爷，和自己从前想象有点不太一样。怎么，怎么会有男人，这么好看呢？

叶卓言本是也想告辞离去，他查玉屑的事，不便让人发现，只是视线从那贼人身上扫过，却一眼看见了他方才被绊倒而掉落在地上的包裹。

只是一块布包着，这会散开了一个角，刚好能瞧见里面的东西露出一个莹润碧绿的角来。

叶卓言神情微动，便道：“不知道这贼偷了什么，竟劳烦郑大人这么追着人跑？”

郑久被这么一问，只觉得眼前男子的笑像是有了魔力似的，他回头看了那个已经被押着的贼一眼，忙答：“是那边典当行，下官带人正在巡逻，刚巧遇见这个贼人从典当行偷了东西出来，这才一路追到这里。”

“典当行？”叶卓言走到那小贼面前，“这贼也真够奇怪的，大白天的，偷什么不好，没听说过去典当行行窃的。”

“老子想偷什么偷什么，关你屁事？”那小贼被押着，却好像还不服输似的。

郑久一拳打在那人身上：“偷东西你还挺嚣张啊！”

叶卓言轻笑了一声：“郑大人不要这么暴躁，打坏了人，衙门审谁？”

“呸！”那贼人吐出一口血水来，瞧着还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叶卓言扫了他一眼，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那个布包。

砌玉见了，便走上前，将那布包完全打开，里头包着的东西，让郑久也吓了一跳。

“怪不得那胖老板追着喊着抓贼呢，你这人够贪的啊，这么大一块玉，大白天的就敢偷！”

那布包里包着的，正是一块碧绿莹润的翠玉，原本没有一丝杂质，可就在刚才，因为贼人摔倒把这块玉摔了出去，倒让上面撞出了一个难看的缺口来。

叶卓言缓缓蹲下，视线从那块玉上一点点扫过。

是一块好玉，如果认真雕刻，足能以假乱真，只是还差了一些，若真是当年旧物，怕是被淘汰下来的那个。

“是谁告诉你，今天典当行里会有一个人来当这块玉？”男子的声音清润，就像在问一个不怎么相干的问题。

那贼人眼神忽地一变，语气也一下弱了下来：“关你什么事？”

郑久粗眉一立：“怎么说话呢？王爷问你，赶紧回答！”

“我怎么知道？我，我就是路过，看见好东西，自然要动手！”

叶卓言起身，看向那个仍在负隅顽抗的小贼：“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本王能给你双倍，怎么样？”

郑久彻底愣住了：“王爷，这，这……”

那贼人抬起头来看向叶卓言：“我凭什么信你？”

叶卓言笑了起来：“凭本王是端王，整个长安，最不缺银子的端王。”

“我，我不会告诉你！”那人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额头上青筋凸起，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

叶卓言轻挑了一下眉：“哦，所以真的是有人告诉你，今天会有一个人去典当行当这样一块玉，你只要偷了，就可以发家致富，但没想到，都护营的人就在附近，而你，还不巧地遇到本王。”

“你，你套我的话！”那小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卓言。

郑久亦目瞪口呆，他忽觉面前这位端小王爷，竟比督鉴司的审官还可怕。

叶卓言却根本没被那个小贼剧烈起伏的情绪而影响半分，他仍旧淡然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折扇轻轻摇着：“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本王的身份你清楚，说了，不仅有双倍的报酬，本王还能保你，免受牢狱之灾。”

几个都护营的侍卫面面相觑，这种事，也不用说得这么明显吧……

郑久咬了咬唇，默默朝他几个兄弟摇摇头。

那小贼盯着叶卓言，表情说不出的难看，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好一会，才忽然豁出去了似地，大喊：“你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你要弄死我轻而易举，何必在这里折磨我！”

“不是折磨，只是想听一个答案。”叶卓言缓缓道。

“好，那我还有一个条件。”

“不妨说来听听。”

然而，那小贼终究没能把他最后的条件说出来。

一支极细极小的短箭，在他的回话即将出口的时候，突然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正正穿过他的咽喉。

“什么人！保护王爷！”郑久唰地把刀抽了出来，可整条巷子，除了再次被惊吓到的百姓，根本没有一个可疑人的身影。

“死了。”砌玉查看那人的伤势，起身说道。

叶卓言紧蹙着眉，视线钉在那块已经破了一角的玉上，突然道：“去典当行！”

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不仅知道当年的案子，还要一步一步吊着他去查？是想让他重蹈覆辙吗？还是有更深的原因，更不可告人的秘密？

“怎么会这样？”郑久看着方才还大喊着抓贼的典当行老板，被人一刀封喉，只觉得自己在都护营六年都没有哪一天有这一天这么让人难受。

叶卓言的手指紧紧按在折扇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砌玉道：“进去，搜！”

就在都护营的人处理案件，呈报衙门的时间里，砌玉从典当行中，找到了一样本不该属于这个寻常百姓家的东西。

“王爷，这肯定是那个人留下的。”

叶卓言手中，一枚小小的铜针，做工细腻，乍看一眼，根本瞧不出什么不对，而当人看向它的切面时，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就是你的战书吗？”

那切面上清清楚楚的一个“九”字，一笔一划，如同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