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韩府内宅。
王语妍从婢女手里接过汤膳,进屋里故意放轻了脚步,尤有几分作趣的意思。
她缓缓走到韩珏身后,想要突然出声吓人一跳。
呃, 许久没有玩的小游戏了哦!
谁料看到丈夫提笔写下“朕的苦衷, 望六娘理解”, 这, 这是什么意思?更奇怪的是, 丈夫写的这句用的全是简笔字。
半晌后,书房里传出“哐啷”一声重响,吓得侍婢们纷纷朝窗内看, 教大丫头们赶走了。
屋内,王语妍脸色很不好,“韩珏,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莫不是,最近你一回来就缩在这里, 抄新帝写给六娘的信,还随意更改。要是让新帝知道, 你可知这是……这是欺君妄上, 以下犯上, 大不义之罪啊!”
韩珏被抓了个现行,绷着脸, “那又如何?难不成, 他还要把我拎出来, 杀掉不成?”
王语妍无语,更生气了,一把抓过案上的“抄袭版”, 揉成团子砸在男人的“柠檬脸”上。
“你这样有恃无恐,就不怕给咱家再招来牢狱之灾?”
韩珏一脸有恃无恐,“哼,这次的牢狱之灾,还不是那臭小子给咱们惹出来的。”
王语妍气炸了,“你!”她伸出根纤纤玉指,觉得更不爽,扬手戳在了男人的大脑门儿上,此时他还是坐着的,她也只比他高一点点,角度方位刚刚好,戳得男人朝后仰了一下,眉头打了个结。
“你还好意思说!你明明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焉能怪责新……小四?!”
要不是因为韩倾倾意外地让太子领了便当,以卫四洲这些年的性子,也不会直接斧底抽薪,忙着征伐天下,取承元帝而代之。照之前的节奏,太子阳谋不成玩阴的,也干不过卫四洲和韩家在宫内宫外的布置。只要韩倾倾嫁给卫四洲,去了西州,也能安生过上好些年日子。
这,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卫四洲是顾及着韩家的那条“不嫁皇家郎”的家规。
一个人的心性好坏,不论别的,就看他在这等困境下,如何为他人着想打算。就这一点,卫四洲做得不可谓不周全,对韩家人也都是敬重礼遇有佳。
“你再这般耍小心眼儿,小心我……我就去告咱爹了。”
怕不够威胁,又加上,“我就回娘家!”
韩珏砰地一下起身,“不行!我不同意。你还说卫四洲好,他现在害得咱们吵架,他能有多好。”
“明明就是你自己柠檬精修炼成……成怪物了。”
“怪物?!”
“是呀!妖界也分好坏的,好的叫精,坏的叫怪。之前大家体恤你失女多年,闹点别扭便都包容了。现在可是女儿的终生大事儿,你不紧着叫她回来,难道真等到春分宫里大举选秀吗?”
不提便罢,一提韩珏也爆了,“你都知道宫里要选秀了。难道还没看出来,那个卫小四根本就是狼子野心,不过利用咱们家的支持顺利登上皇位,眼下这狼尾巴就露出来了,选秀这么大个事儿,他要是不点头的话,礼部会开始操办吗?!”
王语妍冷哼,“小四多年行走江湖,与三教九流来往,早就忘了宫中的规矩,哪经得你们这些老家伙设下的口舌陷井。我现在便进宫去问问他,是不是不要我们家六娘,准备选一堆女人充塞后宫?若真是如此,不必你洗他的稿子,去恶心咱们女儿,我便替倾宝亲自回了这门亲。咱们王家的女儿,绝不会嫁给三心二意的渣郎!”
“渣郎”二字出口,韩珏感觉像是狠狠拍自己脸上的,一时无光。
说完,王语妍拿过“原信”,转身就走,还大声招呼着婢女准备翟衣面圣。
韩珏跟在后面,哎哎地叫唤着,已经没了宰辅威仪。
走到一半时,王语妍又回转,“小四写的其他信呢?你都销毁了?”
韩珏脸皮一扯,别开了脸,“咳,尚在……书房,咳,收着。”
“去,全部拿给我!”
韩珏扭着脸,不想动。
“韩、小、珏!”
“行行行,你别那么叫,真是的,这都一大把年纪了。哎,我去拿,去拿,拿给你!”
王语妍抿紧了唇,看着男人勾着脖子认输的样子,目光中漾出一抹柔光,那是被岁月洗练过泛着金色的点点碎影,每一片影子里,都是他们的相濡以沫,平平常常,温柔缱绻。
这个男人啊,总有这么龟毛的时候。
最后,韩珏拉着个大长脸,赖着妻子进了宫。
进宫后,卫四洲不像以往在勤政殿里批改奏折,太监让二人至偏殿等候。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一个中年管事太监前来,朝二人作揖,才道出今日事由。
“今日太后招待几位老臣家眷,至御花园赏桃。陛下也与这几位老臣在殿中议事。近午膳时,太后差人来传话,让陛下前往一同用膳。”
这短短三句话里,信息量可大了。
合在一起,那就是太后布的“相亲宴”啊!
王语妍立即问,“敢问公公,都请了哪几位大人?”
管事太监答道,“陈老国公。”
这位国公爷是承袭的祖制,总的来说,远远比不上韩国公府。老国公可是实打实从战场上历炼下来的实权派,陈国公没啥带兵打仗的能耐,倒是很会队借势,家中子侄等能力一般,最能耐的靠祖荫混了个军中虚衔,也比不上韩家混得最“菜”的韩三郎韩翊。
“乔侯。”
这位侯爷稍稍比陈国公府能耐点,也就那么一点。家中人性子略显张扬,但也是包裹着一层心机的张扬。之前与太子关系不错,本来准备在太子纳了乔娘子为正妃时,再表明站队立场,没想到太子哗啦一下没了。一家人倒是好一阵心惊,在新帝夺天下的那一年,一直谨小慎微,坐山观虎斗,没有忙着出头。
是矣,这回宫中传出选秀的消息,便又紧赶着凑上来示好。
不论是陈国公府,还是乔侯府,目前都算是最早一批投臣新帝的人。这其中,太后与陈老国公府还有些姻亲,太后的侄女嫁到陈国公府,可惜英年早逝,而今陈二娘子的母亲是继弦,也与侄女沾点亲。
中年太监又说了几家人,与头两家的段位差距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待太监走后,王语妍以拳击掌,“看来,太后因为吴王的事,还是记恨上咱们倾宝了。”
韩珏冷哼,“那便算了。倾宝虽没了婆媳矛盾,眼下扯上个祖媳矛盾,她更没胜算。咱们祖训说的好,一入后宫深似海,父母兄弟阶下臣,逢年过节瞧不见,见面必得叩三声。像什么亲人?!我们倾宝可是受过民主教育的人,绝计吃不得这种委屈。”
王语妍沉声喷过去,“出息你的!你还是大宰辅呢,不给女儿做后盾,还指望着咱们女儿不战而逃,好不容易养出个皇帝夫君,就得拱手让人,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坐享其成吗?”
韩珏,“……”
震惊之下,默默垂脸认错。他早该知道,王家的女郎哪是那么好任人拿捏的。默过后,他不禁又笑起来。
“是,夫人,我错了。”
“现在认错有什么用,你瞧瞧你,要是早点托信叫倾宝回来,现在还有这陈府、乔府什么事儿。”
“是,夫人,咱回府修书予倾宝,让西州的快马加鞭把人给咱们送回来。”
“浑说什么。再怎么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来月了,那时候选秀都过去一半,黄花菜都凉了。这么赶路,多折腾我们家倾宝,她怎么也是个弱女子。”
他们脑子里同时闪过的都是,韩倾倾拿着长弓,绷着小脸倏倏倏狂杀敌的帼国女儿形象。
“是是,咱们倾宝是弱女子。那,那现在……”
“走,咱们直接去御花园问卫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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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已经在回京大船上的韩倾倾,并不知道父母已经为自己的亲事急上火了。
“前面停船,我要上岸逛逛。”
“仙,仙女儿,又停船啊!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
韩倾倾一脸任性,“什么时候?你不会算嘛,差不多……立夏吧!”
阿宝的下巴都要掉船板上了,回头肘一把小璃,暗示妹妹帮个腔啥的,再这么托下去,到京城时黄花菜都凉了啊!
小璃手里甩着花刀儿,也是一脸冷淡,“为个郎男急,人间不值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阿宝菜色了。
无语望天,“四哥,我已经尽力了啊!”
大船已经走过了西关口,即将进入怒江下游河段,同时还有入京的大运河可走。
前者江宽,船行速度快,距离京城稍远;后者距离近,但人工运河河面窄,通行需得有官府文书,得花时间办理。
韩倾倾兴高采烈地逛大街,了解民俗风情,购买当地特产,玩得不亦乐乎。
午时在说书先生驻扎的大酒楼吃饭,说的全是京城八卦。
众人也没料到,西关口距离京城还有大半路程,这京里的消息已经传到此处了。
“今年春啊,京城可有两件大事儿。”
“一件便是这春闱,新帝登基,急着想选拔一批得用的人才,各地挤破了头地去报名,都想做这天子门生。听说,特允许商人世家一名子弟可入仕。”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兴奋地议论起来。原因无他,历年朝代都是重农抑商的,这自是有历史发展的考虑。新帝甫登基,就搞这个大动作,给了更多底层人士改变命运的机会,极大地提振了庶民的奋斗积极性。
这一举措,放在当前这个时间段,利大于弊。
韩倾倾问,“你们说,这主意,谁给出的?”
阿宝,“这还用说,能想出这鬼点子的,肯定是璨哥。”
小璃盯了哥哥一眼,石头哥也盯了一眼。
阿宝哆嗦了,“难道不是?”
韩倾倾喝茶,不置可否。心里可清楚,这事儿就是卫四洲自己早琢磨着。以前这家伙老爱“逃学”、“跷课”,考试还作弊。真论到自己肉疼的时候,就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
呵呵,回头她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那些人拜拜了他当老师,那她算什么?
她可以算他们的祖师母了吧!
嘻嘻嘻~~~
下面的人也急着吆喝说书先生赶紧说第二件大事儿啊。
“这第二件嘛,嘿嘿,就跟内庭有关了。话说,你们可知咱们这位新帝都年近尔立之年,身边竟然连半个女人都没有,是何原因?”
这话一问出来,答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绝对劲爆。
“这还用说,莫不是□□不行吧!”黄腔插花开始了。
说书先生摇摇扇,“此言差矣。新帝乃真龙天子,据传当年出世时,便有东方紫光大盛。老太上皇观之紫气东来,此子便是天生帝王之相,有紫气护体,若非真命天女降世,谁也破不得这紫气龙身。”
韩倾倾,“四哥出生时,还有这异相啊?”
阿宝,“切,这不明摆着乱力乱神,人气流量都靠吹嘛!”
韩倾倾默了一下,她回古代时间长了,貌似也受了古人的封建迷信习惯影响呢!
“哎,不对啊!我的穿越金手指,就是神异啊!”
小璃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听。
“新帝幼时便丧父失母,历经苦难。这苦难你们知道是谁造成的吗?那便是先帝的贵妃卢氏所为。故而,新帝天生厌恶后宫女子,多年不近女色,也都是其母临终时的一道谆谆爱子嘱托啊!”
韩倾倾,“瞎说。我当年不小心滚到洲洲哥家里时,阿姨人挺好,还趁着我睡着时跟洲洲说,让我做洲洲哥的小媳妇儿来着。”
小璃好奇,“倾宝,这谁告诉你的?”
韩倾倾低调地倒茶,浑身却是掩不住的粉红泡泡,“之前我问他,谁是他娘给他订的小媳妇儿?他跟我说的。可惜当时我睡着了,不然……”
说书先生的声音陡然加大,“要说这秀女的大热门儿啊,当属太后娘娘那外侄孙女儿,陈国公府二娘子。这陈二娘子生得花容月貌,性情谦恭温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前还差点儿成了前太子妃。”
“除此外,就是乔侯家的大娘子,性情洒脱,尤有将门虎女的风范,更多几分娇俏可人。据说,当初也是很得太子亲昧,若是不做正妃,也必是个良娣,未来的贵妃。”
“近日,皇宫里的桃林也该开花儿了。大家可想想那粉白艳红、如云似盖的香桃林子里,咱们新陛下的桃花运儿,得有多旺?”
“正所谓春耕秋收。依老夫可见,陛下这新皇后很快就要出炉,明年春,新的小太子就要呱呱落地咯!”
韩倾倾:啪,筷子断了。
众人:QAQ……四哥,四哥,你到底在整啥子?你知道泥石流就要来了嘛?
这时候,被老黄腔激起谈兴的食客们,你一言来我一语。
“不都说了之前,咱陛下从来不近女色。怎么能保证,就能一发命中,生下大胖小子啊?”
“是呀是呀,又没有前例,如何证得?”
“啧!你们也不瞧瞧,当今陛下是怎么夺下龙位的。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就这能耐,生个大胖小子还是难事儿。”
“呸!说得那么轻松,西巷那个大户盐商都快四十不惑了,娶了多少门小妾,丫头片子一个个落地,就没见半个带把儿的。”
“瞧你说的,真要生出半个带把儿的,他家不急得上道观去驱邪了!”
“呸呸呸,说这些有啥意思,不如来押一把。看看咱们这位新陛下,啥时候能一举得男?”
“切,你这重点偏了吧?怎么也该先押是陈家二娘当皇后,还是乔家娘子飞上枝头做凤凰?”
“没错,就押这凤冠落在哪一家?”
听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提到“韩国公家的小娘子”。
众人发现,韩倾倾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濒临喷火暴走的边缘。
韩倾倾心忖:她就离开了一年多,这就人走茶凉了吗?可她之前离开了二十年,京里还有她的传说呢?!
嘎吱一声刺耳响,姑娘奔下了楼。
飞拂的纱幔被风掀起,露出半张新颜,那吹弹可破的雪肤花貌,惊鸿一瞥,引得梯上一人直接滚了下去,巨大的声响惹得周人一片轰笑,更有甚者脑袋扭得太快卡住了。此时春裳还未褪去,便是外罩的妃色滚绒披风,也掩不住那玲珑身段,行走间带起阵阵香风,有人深深吸了一口,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啥陈二娘乔大娘都灰飞烟灭。
韩倾倾走得极快,气极之下,抬脚踢出,正中一门儿。
门嘎吱一声打开,内里竟是一片桃李芬芳,如云如雾,绵绵不绝,一眼看不到尽头,淡淡的春风带着桃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韩倾倾的心火却被这股桃香激爆了点。
好嘛,这早不来,晚不来,来得正是时候。这是老天爷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教训渣郎吧!
她一脚跨过门栏,回头对追上来的小璃道,“若是今晚还未回来,你们便自己去京城吧!”
“倾宝儿,你别……”小璃想说什么,房门已经被姑娘关上了,再打开时,里面的人一脸奇怪地嘀咕,怎么会闻到桃花香,西关比京城更冷,桃花眼下还在打花骨朵呢!
——
一看到桃花园,韩倾倾就从一个建筑,认出了隶属皇宫。
她气冲冲地走在游廓里,左右庭院中,皆是粉白艳红,暗香缭缭。
没考虑那么多,现在掌管禁军的又换回她家四哥韩玉修了,听阿宝提过卫四洲身边最亲近的亲卫,还是西州的那帮人。
行到一处洞门时,有人声传来,立即躲到了旁边的假山后,便见着一对主仆模样的人在交谈。
女婢左右顾看后,才道,“娘子,方才太后派人来递消息,说陛下喜欢熬鹰。宫中便养了一对小鹰隼,就在前面不远的鹿远台。若是咱们能引苍鹰听令,定能博得陛下关注。”
女主子生得清丽娟秀,浑身散发的就是那种古装剧里,标准大家闺秀的范儿。
听到这样的重要秘闻,女子眉眼舒张,面露惊讶,“鹰?那,那不是……会吃小鸡的飞禽。可这等飞禽,我一个闺阁女子,如何使得啊?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女婢微叹,“娘子,方才小公公给了我一物,说只要咱们现在过去……”
声音一下低了几度,韩倾倾听不到了。
“如此,咱们便可事备功半。”
说完,主仆二人便匆匆离开了。
韩倾倾心想,卫四洲什么时候喜欢上熬鹰了,她怎么不知道啊?
心下想着,便也跟上去想瞧个究镜。这些秀女预备役真能耐,还没嫁进门儿就开始各种使劲儿,博关注争宠了啊!
她刚走出假山,要追上去时,就被一声娇斥喝住了。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在皇宫大内还戴着斗笠。”
韩倾倾回头一看,便见着一个身着桔绯色宫装的俏丽少女,快步走来,其身边也跟着一个小婢。从她们出现的这个位置,韩倾倾觉出了些门道儿。
她略一福身,道,“娘子,小女子乃金陵薛氏人,特进宫拜见姑母薛太妃娘娘。今日太后邀宴,便随太妃娘娘一道赏桃花。但一时内急,这出来没见着带路的小公公,便迷路了。”
那女子柳眉一竖,“哼,我当是谁。一个南方小镇的乡村姑子,也敢来桃花宴上面圣。也不瞧瞧你那一身的寒酸样儿,要是冲撞了陛下……”
旁边的女婢攥了下女子,低声提醒,“娘子,再不走,鹿远台那边可就来不及了。”
鹿远台?!
女子又狠盯了韩倾倾一眼,拂袖离去,也是往鹿远台的方向。
韩倾倾暗忖:啧,见识了贵女们的心机,亲历一场小斗。今儿老天爷是让她提前展望一下未来“一入豪门深似海”的前景叵测吗?
“哼,管他个铲铲!老娘今儿就要见识见识,这个鹿远台能跟她熬鹰的黄金山媲美。”
姑娘一撩裙摆,大步追上去。
走出洞门,远远看到那两女子一前一后像是追赶着,又像是互相躲避着什么,行迹颇有些鬼祟。她跟在后方,也是东躲西藏。
突然一只大手从后方绕上前来,想要捂她的嘴,她一个后肘子出去,撞到对方胸肋下,对方疼得一声闷哼,朝后倒去,她转身要再补一脚,那人忙一把抱住她踢出来的腿,哈声叫“六娘,是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官复原职的御林军统领韩玉修,他一手捂着胸肋,呲牙裂嘴,伸手要扶。
“疼死我了。六娘,你这功夫是谁教的,这般厉害?”
“呸,少拍马屁。给我让开!”
韩玉修乖乖让步,又使眼色支走了一帮人,“六娘,你几时来的呀?方才我听人报告,还以为在做梦。真是……六娘是不是想哥哥了,特地穿来见四哥的?”
“四哥,你大白天的不好好执勤,尽做白日梦,这不好吧!”
仿佛一座冰山砸头上,砸得韩玉修碎成片片儿。
“那两个贵女是哪家的?”
被妹妹小手指一戳,碎。韩玉修。片片瞬间原地复活,“哦,前面那个清秀小娘子是陈国公家的二房的嫡长女。后面那个是乔侯府的小娘子。哎,都是些不入眼的小花小草,她们加起来都不够给六娘你提鞋的。”
一个利眼扫过来,“我问的重点是这个嘛?”
韩玉修不敢怠慢,忙道,“咳咳,她们是……是今日太后桃花宴的主宾之一。”
“还有?”
“咳,卫四洲也赴宴了。”韩玉修瞬间感觉到了低气压,忙挽救一波,“六娘,你放心,若是卫四洲敢对你不好,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我第一个不饶他。”
“你要干嘛?”韩倾倾看过去,“弑君吗?”
韩玉修吓得差点跪下了,“六娘,你……你别这么说啊!”
韩倾倾冷哼,“选秀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没人告诉我。要不是我的船走到西关口,下船喝个茶,恐怕等我赶到京城,卫四洲身边都要被你们塞满女人了!”
“别切,六娘,你别误会啊!这……这大家就是想看看,卫四洲对你到底有多少真心?要是送上门的女人,他都抵抗不了,那他……”
“当年在东原城起事时,就有人给他送女人!”韩倾倾几乎要吼出来,心里的火气是一滚接一滚的,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儿,“你们觉得,送女人来试探他,就是为我好了?”
韩玉修认真道,“六娘,你还小,你不知道这男人一旦掉进温柔乡,就容易原型毕露。几杯黄汤下肚,酒品可见人品。四哥是过来人,你信哥一次。要不,咱们一起去瞧瞧?”
韩倾倾沉脸,“以你天天厮混青楼的经验来说的吗?平常你身边的那些男儿郎,都是妓馆、赌斋、公共浴场的常客吧?”
越说,韩玉修的脸色越是羞愧……唔,都被说中了。
“你整日跟这种嗜好的人混在一起,所见的全是纨绔我也不奇怪。倒是大郎他整日与诗书为伴,便只道卫四洲粗鄙,配不上我。你们是鬼见鬼,是佛见佛,自己其身不正,有啥能耐替我相看男人!帮着外人挖自己妹妹的墙角,你们好意思说是为了我好,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走开点儿,别说你是我哥,省得拉低我的智商,丢份儿。”
说完,姑娘气呼呼地走人了。
韩玉修瞬间脸色由青转白,石化掉。
一个下属过来拍了他一把,提醒一声儿,他突然低咆一声,吓得几个兵都住了口。
“可恶!早知道这事儿我就不帮忙了,都是大伯害我!”
晚了。他从最开始帮忙截掉卫四洲放出去的信鹰,传递给韩珏做手脚,还有王司涵模仿笔记做腾抄,他们这一条船上的蚂蚱,谁都逃不脱。
“哼,王大郎也跑不掉,我得告诉六妹妹,这倒霉事儿还有大郎的份儿。”
死道友不死贫道!好歹,多一个人,多分担些妹妹的火力哇!
—
很快,到了鹿远台。
韩倾倾看到那高台上搭建起的两座小木屋,眸底的冰色悄悄融了。
“这……”
要是她还认不出自家的鹰,她今儿就是真的眼瞎了。
没错,正站在小木屋顶上亲亲蹭蹭、交颈缠绵的,正是当初结鹰亲的小英英和小灰儿。小木屋里还传来低低的嘤嘤叫,转过一看,竟是一窝小鹰。
一年多了,鹰仔们都有鹰宝宝了啊!
原来,那男人把它们的窝挪进了宫里。
这时,倒未见着早一步前来的陈二娘子,乔娘子很兴奋,忙跑到小木屋前,趁着两鹰在天上溜圈儿,抓了一只小鹰就跑。
“哎,这个乔娘子,真是大胆。让我去……”
“等等,你别去。”
韩倾倾阻止了韩玉修的自告奋勇,跟着乔小娘子去桃花园。
韩玉修想说什么,又很怕踩到妹妹的“雷点”,全程苦逼脸相陪。
进入桃园,这里的桃林比之前的小庭风景更为壮阔,漫漫粉云间,蜂飞蝶绕,让人恍觉春神已经降临人间。间或一两株海棠邀春,白李俏枝。
人声嚷嚷间,一群金袍绯衣出现在游廊中。
一个男人如众星拱月般,被一众绯袍官员簇拥着走来。他一身黑底黯金色龙纹长袍,腰束玉带,圆臂丰腰,身形挺拔伟岸,一眼望去就是人群里鹤立鸡群。剔去虬髯后的面庞,是卫氏家族遗传的俊美无匹,又兼他多年行走沙场,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比起整日囿于殿阁屋宇的男子,更添阳刚之气。
那浓眉大眼,一旦看中哪个人,都要教人心惊心悸几分的。
眼下,那随行在太后身边的小娘子们,各种偷机拿巧地瞄他,个个面飞红霞,娇声莺语不断。
可恶!
琳琳说的没错,男人就是贪新厌旧,再绝世的美人于岁月这把杀猪刀面前,都得认输。
瞧瞧这一水儿的初、高中生,她一个大学毕业快一年的老阿姨,已经不够看了哇!
韩倾倾想收回眼,管他去死哦!
就见着那侯府的乔小娘子已经迎了上去,她悄悄将小鹰兜在自己袖笼里,引得大鹰为了寻鹰崽,一直盘旋在她头顶上空。
当男人们将要走进时,乔小娘子站在廊下,摆好仙女儿般的姿态,伸出纤纤玉臂,故意将袖口朝下撸去,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韩倾倾,“她这不是傻吧?”
韩玉修根本没注意这细节,“怎么了?”
“你看!”
当乔娘子一抬起手臂时,袖中的小鹰吱吱直叫,盘旋于空中的大鹰听似乎是感受到了宝宝的声息,当即飞扑而下。这情形瞧着就不太对了,乔娘子有一瞬间的犹豫的,可眼角余光看到皇帝已经走过来了,硬着头皮没有缩回手。
“啊,啊呀!”
当鹰爪子落睛时,锋利到可以轻易戳破猎物皮毛的爪尖,在女人手背上留下两道血痕。
本想耍个帅,结果悲剧了。
小英英先扑下来,抓伤了乔娘子。乔娘子闪躲时袖中的小鹰仔吱吱直叫,让半空的小灰儿也急着扑了下来,想要救宝宝。这一下,两只鹰对着乔娘子一阵扑腾喙啄,吓得乔娘子转身跑向了卫四洲。
韩倾倾无语:这是强行耍英雄救美吗?哦,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那男人……不会见死不救吧?
卫四洲见此情形,眉头一皱,却是朝旁边随侍的亲卫扫了一眼。
那亲卫生得更是龙精虎猛,也格外年轻,一步踏出,以手圈指在口中一吹,一道低沉有力的哨音一下子让攻击的鹰隼们开离了乔小娘子。当亲卫抬起手臂时,两鹰也乖乖落了上去。四只同人手般长的四指利爪,抓在护腕皮套上,也会留下划痕。就女子那层细皮嫩肉,哪经得住。
这个乔娘子胆子忒大,却是个缺心眼儿,以为鹰爪子是小鸟爪子,随便可以让落的吗?
“呜呜呜,陛下,那,那鹰……真的好可怕!”
乔娘子还是趁机抓住了卫四洲一片衣角,抹着眼泪,可怜巴巴摊地上。
“哎呀,乔妹妹,你流血了。”声音人后响起,一个清秀小佳人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白丝帕,拉过乔娘子攥着皇帝衣角的手,做起了包扎工作,一边包,一边说着体贴温柔的话儿,“乔妹妹,要熬鹰的话,必须有护具的。你看亲卫他们戴的护腕,都是皮制的。你这玉手,真是可惜了……”
乔小娘子疼得直抽气儿,看着白布下不断透出的血水,吓得瑟瑟发抖。
“这,我的手,会不会留下疤?”
陈二娘子忙宽慰,“不会的,这痕口不深,应该不会的。”
旁边却有人说,“鹰隼的利爪里有毒的,要被抓伤了,都会留下痕迹的。”
乔娘子听得当场差点儿崩溃。
看到此,韩倾倾算是明白了。这一番意外,正是那个陈二娘子故意给自己的第一竞争对手乔娘子,下的套儿。难怪明明走在他们最前的陈二娘子并未出现在鹿远台鹰房前,乔娘子以为自己拣到了便宜,其实是进了人家的圈套。
“倾宝,你瞧,她们还没进宫,就开始这种算计了。以后若你进了宫,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