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血海域是酷似火山的地方,位于流安市边界,外围还长了片林子。冬季过去不久,积雪消融正是湿润,但偏偏在火热的血海域附近,水汽蒸发导致空气又湿又热,粘腻得很,滋生不少危险生物。因是禁区,鲜有人靠近,可见也危机四伏。
可三个不怕死的青年愣是一头扎进去,登山涉水丝毫不惧。
春日烈阳一打出来,就算赵劲峰再怎么厉害,能一口气登顶入血海域,没有充足灵气的蒋陆持也扛不住。他寻了条小溪将蒋陆持放在较为干净的石块上倚着歇会儿,时不时喂些水,擦擦身。
异人不辟谷,不像灵修挨饿能挨半年以上。趁着歇会儿的空档,侯睦责说自己到附近找些野果野味吃。
赵劲峰闻言,道:“小心水母蝶,有致幻作用。”
“这你都知——”侯睦责脑瓜子灵得很,稍一转,就知道他是上哪知道的。
侯睦责回过特研局,听说赵劲峰和许引待了一个多小时,留了心眼让人把有关赵劲峰的监控视频删了,而游风一派消息灵通,可不是亡命徒,对血海域这般凶险的禁区了解极少,官方研究组织也杜绝前往血海域,资料少得可怜,所以除了许引,没法从哪知道更多消息。
许引是方权梗在胸口得一根刺,因玉莲的死立下血仇,且还是前天刚发生的事,若是提起,搞不好一路郁气。
见方权纳闷的目光从面具中投来,不好也不坏,却有些陌生,侯睦责顿了下,呃呃两声含糊道:“我知道了,甭你们操心,就在这附近。”
完了人直接走了,方权看向赵劲峰,赵劲峰自然地别开视线,认真查看蒋陆持脸色。
原本三人组忽然少了一个性格乖张的玉莲,氛围到底是变了,方权和赵劲峰之间连话都少了,各自心怀愧疚。须臾,他只好随意拿出灵摩剑,无所事事地就着小溪清水擦洗。
一瞥见那把剑,赵劲峰感受到胸口冷冰冰的雕龙玉板,神色暗了下来。
好在侯睦责没几分钟就回来,手里用芭蕉叶捧着奶油色柚子似的东西,高高兴兴地回来,嗓门大得能穿透整片林子:“来!哥哥照应你们,第一个摘给你们尝尝鲜!”
“什么东西?”赵劲峰看他走过来,忙抱起蒋陆持飞到石头上,离他远一点。
既然不用吃东西也无关紧要,赵劲峰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持警惕以守护蒋陆持安全。
“我又不住这,哪知道什么东西?”侯睦责看他防备的样子,切了声,转而去看方权,道:“都怪蒋哥惯的他臭毛病。咱俩吃。”
“……”方权犹豫不过两秒,还未说话,他放下来东西,单手提起一颗递出去,道:“对半砍,看这色泽,总不能有什么毒。快点,你们不饿,我可饿着。”
方权也不需要进食,对未知的东西警惕心也强,动作慢吞吞的。听他催促,方权亮出刚擦干净的灵摩剑,把手刚握紧,对方将手中的东西丢出去,方权手起正欲剑落,那颗果子竟在空中停滞几瞬,突然变出一张和方权一模一样的脸咬住剑身!
三人惊愕:“卧槽!”
方权如遭雷劈,立马砍柴一般狠狠往下劈开!
炸出鲜红的果肉,和中间白白软糯的果仁,两者一混合像极了脑浆,任已经工作多年的侯睦责当下也愣住了。这东西居然还真吃不得。
“真他妈操蛋了。”侯睦责十分火大,好不容易找出几个顺眼的果子,居然能变脸,他心情不好地垂眸,发现其余两颗似是激活了,一颗变成他自己,另一颗变成赵劲峰。
“……”
“操!”他正气头上,对准“赵劲峰”那颗人头知直接踹飞!
赵劲峰也一脸阴沉地用内力震碎“侯睦责”那颗。
方权:“……”
赵劲峰道:“它应该就是人头果,不能吃,味道是苦的。”
“……”侯睦责看着地上血红色的汁水,想到清凉解暑的西瓜忍不住咽了咽,可没有食物能量补充,肚子空荡荡,四肢像摆件似挂着骨,快使不上力。
“我这有压缩饼干,你吃不吃?”方权忽然道。
侯睦责立马扭头,见他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饼干,有瞬间还以为饿出幻觉,旋即打起精神道:“你他妈早不拿出来!”
“三无产品,想着你们会吃不习惯。”虽然方权现在也不是缺钱的人,但过分勤俭持家的习惯还保留着。侯睦责瞧着那块硬邦邦、一看就难吃噎嗓子的三无压缩饼干,再看地上流脑浆似的人头果,默了片刻,道:“也只能吃了。”
压缩饼干太硬了,侯睦责就着清澈的小溪水,一口一口地吃,好半天了才吃一半。他坐溪边歇着,忽然听到什么声音,抬头看见数十架蒋氏私人战斗机。
“操!”他当场蹿起来,其他两人也已经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弹药跟下冰雹似的,轰轰轰砸下!
转瞬炸开千万朵蘑菇云,震天动地。
侯睦责又懵又暴:“他们是疯了吗!蒋哥还在这!这个时候搞轰炸!”
方权道:“他们知道我们就是死,也一定会护着蒋先生。”
“啧。”赵劲峰怒起。他倒不是怕那些弹药,而是觉得难缠,怕耽误了时间。
他道:“躲开那些东西,上血海域!”
方权和侯睦责:“好!”
他们向前方耸起的高山狂奔,身影敏捷地躲开数颗毁灭性弹药。不多时,血海域外的林子几乎快夷为平地。
一架战斗机低飞,撞倒一片林子直接扎向赶路的三人。为首的方权灵敏察觉,拎着侯睦责的领子往后撤,赵劲峰冲前锋展翅,狂风乍起,带着拔山举鼎之力将那架庞大的战斗机掀飞!战斗机翻滚好几拳砸石头上,瞬间起火爆炸!一位身材高挑,走姿曼妙又透着傲慢的女人走出浓烟。
蒋鹿晚拨出大长腿杵着,撩了把烈艳红发,抬眼瞥向不人不鬼的赵劲峰,阴沉道:“你平日来我家,我和大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得寸进尺,堂而皇之地偷走我二哥!还要不要脸!”
侯睦责挣开方权,指着她鼻子道:“你嚣张什么!赵劲峰是为了救蒋哥!”
岂料蒋鹿晚竟瞬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指往前折,尖声:“你又算什么东西,敢拿手指我!”
侯睦责也是易燃易爆咋的性格,还是近三十岁的成年男性,哪能当场被小姑娘折辱?
就在她准备折自己的食指时发动异能,将其甩出数里,紧接着唰地跟上,两人立马打了起来,每一个拳头都似下了死手。
方权看着燃烧的林子,浑身僵硬,仿佛回到了玉莲死的那天,狂冒冷汗,连蒋肃觉出现在身后也迟了几瞬。
好在赵劲峰及时发动灵气,逼退蒋肃觉,才没被他偷袭。
蒋肃觉在两米外凌空俯视,道:“把陆持还我,如果真是救他,为什么带他来这种地方!”
赵劲峰也不想做事如此偷偷摸摸,可重塑灵丹成功率非常低,蒋家怎么可能让他带着蒋陆持长途跋涉来禁区冒险?
但对方对蒋陆持纠缠不清的感情又让赵劲峰压抑不住脾气:“当然自有救的办法,难道我还会害他吗!”
“你能有什么办法!”蒋肃觉大吼,一张极富威慑力的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视。
赵劲峰终于体会到蒋陆持在主宅遭受的无力感,人疯起来哪能听得懂人话。他搂紧怀中的身体,下颌蹭了蹭蒋陆持的抬头,以示安抚一般。
旋即,不想再跟蒋肃觉耗下去。
他大喊:“侯睦责!”
侯睦责闻声丢下蒋鹿晚,三人聚齐,赵劲峰用长尾拴住他的腰,和方权眨眼之间冲上天,直奔茫茫绿林中的一口大红锅。
“我靠,你!”侯睦责想骂人,刚才吃的压缩饼干差点被赵劲峰的尾巴挤吐出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不会飞……
后有追兵不可懈怠,三人想都没想就飞进血海域之中,被里面的气压压得一瞬晕晕沉沉。侯睦责抓着方权才险些没昏倒,缓缓睁眼,忽然怔住了,不禁喃喃:“这是地狱吧……”
他们站在独立的红土上,周围流淌着火红刺眼的岩浆火,缓慢滑动的熔浆流体像堵在胸口,要出不出,可怕的回忆瞬间更加清晰,让方权难受不堪。
与此同时,烧伤的皮肉仿佛受到有种吸引,正发痒地生长。他忍着不抓挠,痛苦的神色也被掩在面具之下,所以没人察觉。
一进入血海域之中,赵劲峰明显发现与自己相契合的灵气多到窒息,即使还没吸取,身体已经处在这种环境就已经舒展开了,道诚贤说的果真一点不假。
自己居然真是高人的过去,两人一脉同气。
那么为hia重塑灵丹也有希望。
赵劲峰屏气凝神,身体逐渐飞起来,所有灵气有意识地螺旋式汇向他,吸入量非常惊人。
侯睦责不是灵修,感受不到灵气,可看着逐渐汇聚成形的风,也不由得心声震撼。
“大哥,这地方深不可测,我们……”蒋鹿晚站在飞行器上,发现底下居然掀起飓风,忧虑地看向蒋肃觉。
他不假思索道:“下去。”
“……”
她迟疑片刻,想到大哥还在下面,便果断从飞行器上跃下。
不过须臾,赵劲峰就吸收了那天失控所吸收的灵气的两倍之多,体内波涛汹涌、横冲直撞,近乎爆裂开来。他深吸一口气,咬牙看向正前方,金瞳剧烈抖动,最后猛地绽开吞噬红眸,眼神瞬变犀利,仿佛里面蕴藏着庞大凶兽。
忽而,他松开蒋陆持。
底下的侯睦责见状怒骂:“臭小子你他妈的——!”
一道金光划过,他和方权倏然静止,一时之间竟被高山巨蟒般的金身吸引,仿佛它散发出来的力量,让这片地狱刹那充满生机,又似好梦幻神仙地。
千万翻滚浪花中,却见龙威独领风。赵劲峰化作金龙,飞冲天际,转瞬又回到血海域内,将落下蒋陆持包围住。
他浮在空中,胸膛挺起,一颗透明灵丹正在被注入灵气。
侯睦责呆呆望着,视野变得玄幻,眼前之景绚烂到他茫然,窥视不清,渐渐地,身体开始发热。
好热,快要熏迷糊了。
他余光看到一只水母,一上一下地飞在空中,像蝴蝶一样,心中称奇:“欸,水母怎么在空中飘啊,我是掉海里了吗?”
侯睦责好奇去抓,一只手忽然抚上脸侧,低头一看,居然是蒋陆持。
他愣了下:“蒋哥你不是在,在……”
侯睦责抬头,什么龙、什么金身、什么双翼,龙角顶天,全都没有了,周围突然变成春日草原,微风和煦,燥热如潮水倏然退去,一股清泉的凉爽浸泡全身。
爽翻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蒋哥?”
蒋陆持无厘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
“你说什么呢?”侯睦责一头雾水,但理智尚存,虽然他对蒋哥余情未了,但蒋哥现在名草有主,主还是条龙,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能趁人之危。
虽风流,但取之有道。
侯睦责退了半步,道:“你哪里无能,每年都是你霸榜最高颜值异能者,工作能力也强,差不多得了,别为难自己。”
蒋陆持像是听不懂,皱了皱眉,半响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还在就好。”说着,竟含着泪。
侯睦责立马心脏怦怦跳。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儿!
此时飞进血海域的蒋鹿晚单膝撑地,抬头,似乎看到什么恐怖的一幕,直起身,表情变得有些难看:“那俩货在干什么?”
蒋肃觉扫了眼站在悬崖边、毫无危机意识地面对面聊天的侯睦责和方权,冷然:“或许是中了幻术,反正与我们无关。”
“晚儿。”
蒋鹿晚回头,只见他在自己脸上凭空画了符语,转瞬即逝。
蒋肃觉道:“保持警惕。”
两人碰上蒋陆持的事就会变成疯狗,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蒋鹿晚即使血缘上和蒋家差之千里,目前来看还是姓蒋,晚上回家进的是蒋家的大门。他作为大哥,有责任护着她。
这点蒋鹿晚也很清楚,她垂眸,难得没有讥讽,听话嗯了声。
可当她再度抬眼,眼前忽然飘过一只水母。她纳闷:“这里一滴水也没有,哪来的水母?”
再环顾四周,惊悚地发现蒋肃觉人没了。
“大哥!”她看向天空,漂浮着的二哥也没了,整个血海域就剩下她一个人。
蒋鹿晚立马发现自己中计了,可目光所及一个旁人都没有,找不到破绽。她后退几步,手心下意识唤出火焰。
“你还想再杀她一遍吗!”身后突然一声怒吼。
蒋鹿晚倏然转身,见是蒋陆持收起异能,一脸懵:“二哥说什么呢?我杀谁了?”
“不敢认?”蒋陆持怒不可竭,“玉莲!你用方家大印震碎了她的魂魄!”
“玉莲……”蒋鹿晚呆了呆,旋即莫名生出一股被冤枉的火气,但面对二哥,她还是忍了忍,道:“我是嫉妒她,可我从没真想过要杀她!杀她会导致你我兄妹离心,我怎么可能连这点都不懂!”
“谁和你是兄弟!”蒋陆持忽而近身一掌击飞她!
她重重擦过地面,翻滚了两圈,火热的岩石顿时让手臂留下一片血痕。
蒋鹿晚彻底呆住了。二哥怎么能说这种话,还伤害自己……
她忽然回想到二哥最后一次在蒋家主宅的时候,冲冠一怒为赵劲峰,当众说出自己身世,道蒋鹿晚父母是被走火入魔的蒋夫人在天鹿大桥撞死的,那日后她夜夜梦魇,蒋家衰败,才不得已将蒋鹿晚接进蒋家。
她和蒋家不仅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是仇人。蒋夫人对自己的好,果真全是愧疚,并不出于真心。
或许,她荒唐地想,二哥也是……
蒋肃觉走近,揽着蒋陆持看着她,丝毫没有刚才为她画符语的难得温和,冷嗤道:“一山不容二虎,你终究是败给我了。”
蒋鹿晚抬头看着他,眼圈红了。
“二哥,我真没有杀她,她的死和我没关系。我已经不把她看在眼里了。”蒋鹿晚努力回想,“她究竟怎么死的来着,我记得我知道的。”
可那段记忆像是被人刻意删掉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情急之下,她慌道:“二哥,到底怎样你才信我,我真的没有杀她。”
蒋陆持指着旁边的岩浆火,道:“跳下去,我就信你。”
蒋鹿晚顿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了,她直勾勾盯着蒋陆持,心痛到不能呼吸:“真的?二哥,你为玉莲想让我去死?”
蒋陆持斩钉截铁:“去死。我要你去死!”
旁边一贯看不爽她的蒋肃觉此时却拧眉,怀疑地看向怀里面目增恶的蒋陆持。
蒋鹿晚心灰意冷,浑身颤抖地站起来,走到悬崖边,终于忍不住留泪,回头想再一眼二哥是不是还这么狠心。
无意间,她对上蒋肃觉难以言喻的表情,突然怔了下。
她忽然像是明白什么,手心聚起火一掌逼近,同时蒋肃觉忽然反剪蒋陆持的手,摁下他的后脖颈。
火烧到蒋陆持面前,蒋鹿晚黑脸道:“你到底是谁!二哥就是再生气,也绝不会让我去死,说!”
“赵劲峰你松手!他不爱你了!”侯睦责石头刚要砸下去,忽然见蒋肃觉回过头,一脸阴沉地看着他,语气冷得可怕:“你中了幻术,看成谁不好,看成他?”
他像是被玷污了,丢垃圾似的甩开方权,阴翳地抽出怀里的手帕擦手。
一瞬间,大家忽然幡然醒悟,看到地上死满了水母蝶,望向正中心的两人。
赵劲峰背对他们伸手,牵着蒋陆持的指尖缓缓拉下来。他长翘的黑眼睫毛掀起,眼波流转,唇色鲜嫩,仿佛刚从浴池走出,面容焕发,崭新十足。两人挨着,一齐向后投去目光,四人竟同时、出奇地感受到普照大地的孤傲却温暖的光辉。
“二哥……”蒋鹿晚嗓子眼发抖,“这又是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