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听的一字不落,却鲜少的没有推开门,似乎站在门口踟蹰了半晌,接过檐花递过来的酒杯,转身离开了。
许是离开的时候惊扰了风声,叫宋清梦听到,他冥冥中似乎知道褚星河一定在门外,然而拉开门的片刻,却并未看见人。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虽然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叫人听见定会觉得幼稚,可是那人听不见......
“怎么了小殿下,门外可是有什么人?”
恰巧盈娘端了一碗醒酒汤上来,一抬头,便撞见了在门口发愣的宋清梦。
“没什么,”宋清梦摇摇头,转身将门推开道:“盈娘你进,我还有些事,便不缠着姐姐了。”
“贤妃成日里担心你的很,怎么能叫缠着,小殿下......”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抬眼,宋清梦便已经化作一道虚影,不知去了哪里。
“哎,终究还是长大了,”她不禁感叹道,向倒在床上的贤妃走去:“早就说了娘娘不用太担心小殿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清楚。如今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也轮不到咱来罩着了。”
话虽这么说,目光却比谁都要落寞。
少年的成长是最值得喜悦也最痛苦的一件事,看着熟悉的人脱去了稚气,成为了朝中与虎谋皮的重臣良士,一边开心着,一边也害怕他遇到危险。
可你又实在清楚,纵然遇到危险,他也能全身而退,说到底,最后接受不了的,无非是自己只能成为他生命中不那么重要的一个角色了。
“从前云雷还小的时候,眼里只有我和太公,安国公府的一隅之地已然足够阻挡一切风雨...”
“可是后来他有了李剑仙,有了陶祭酒,有了江山百姓和天下,也有了自己的心中人。”
宋清月半阖着眼睛,不知是醒是醉。
“他半大的时候,爹娘就不见了,这么多年没有告诉他,当然是希望他能远离这些是非。没想到,太公终究还是个执拗的性子,算不上什么好外公。”
盈娘从盆中温了温热水,拧干,擦了擦汗道:“娘娘此言差矣,国公安的是大楚,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没等手帕沾到身上,宋清月起身,不解道:“自己的打算?难道太公的宏图大业,要用我弟弟的命来换吗?!”
“娘娘......”
宋清月垂下眸子,道:“是我言失了。”
后宫不干朝政,她一直记着这个道理,纵然皇后娘娘不止一次邀请她,但她始终无动于衷。
宋清月年幼便入宫为妃,十几岁的年纪便坐稳了贵妃的位子,纵然家中地位高,在朝中颇有权势,但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并不占少数。
你要知道,在这金銮殿内,谁也不比谁的位子高,谁也不比谁高贵。
没有权势没有宠爱的人,再本分,最后也不过一种算好的死法。
可宋清月不一样,她深知自己承了家中的恩情,可又真心只想这般活着,只要是能和弟弟一起平平安安的,完成娘亲给自己的责任,比什么权贵都重要。
母亲是隐入了白梅深处的南山寺,她是隐入了万家灯火的皇城平章台中。
酒倾倒一地,酒杯被人抛在地上,褚星河瞥了一眼,那白玉盏就被檐花捡走了。
他自以为躲的万无一失,却还是落了一角衣料在外,宋清梦见着,就扯着金丝绸子将人拉住了。
褚星河背对着他,闻声心头一紧,白日里的悬崖绝不是偶然,给檐花八百个心眼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情,更何况萧鬼还活着,说什么他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害自己的主子。
可是朝中有人在对皇亲国戚动手,却显而易见。
说来也巧,储君足足半月多不见人影,竟在这宴席刚开没多久,出现在了平章台。
若不是他这一尊大佛驾到,宋清月也不会着急把自己灌醉,然后借着醉了带着宋清梦离开宴席。
然而她的担心其实实在多余,因为储君自从出现在宴会上说了几句话,就再没有说过别的话了,看起来不像是会刁难平章台的样子。
常罄恩也在宴席中,没几个时日就到了他入赘的时候,这些日子紧张得很,生怕出了什么事儿耽搁。
毕竟从古至今,战乱逢喜事,常常多灾多难。
虽说他不是那么迷信的人,但看到褚仲穆的瞬间,还是将心揪了起来。
直到宴会散席,这才将石头沉了下来。
可是褚星河却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儿,反而蹙着眉头喝了几杯酒,装的脸红心跳,去敬自己的好哥哥。
“太子哥哥,许久未见,不知这些日子去哪了,叫宫中上下好一通找。”
他说的热切,可面上却不带有几分笑意,言语间字字都是试探。
褚仲穆听了却不恼,道:“让小九担心了,不过是遇到了点棘手的小麻烦,已经和母后讲清楚了。”
褚星河拿着酒杯,递过去道:“真是这样就好,星河只怕,兄长你遇到的事情自己解决不了,如果当真如此,不要害怕麻烦弟弟我才是。”
褚仲穆闻声一怔,随后笑了声,抬手举起手边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道:“那便多谢小九了。”
褚星河点点头,同样将酒饮尽,随后扭头,一步未回,收了满脸的笑意。
宋清梦看在眼里,便顺着姐姐和他一并演下去。
“抓到你了。”
耳边一阵风声呼啸着而来,不知是因为已经站到了两墙之间,退无可退,还是因为那人来的太快,自己便卷起了一帘风。
褚星河一顿,转头垂下眸子,抬手将人拥到了自己的怀中,险些向后栽去。
宋清梦将将撞进了褚星河的怀里,伸手将殿下抓住,两人这才站定。
檐花见状,翻身上树,没多久,便趴在了平章台的屋檐上,美其名曰看星星。
“嗯,找到了。”
褚星河笑眼盈盈看着宋清梦,沉声道。
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猜错,宋清梦安心想到。
但是没猜错也没看错,不就意味着殿下可能真的听见了自己那句不吉利的狂言了吗?
于是还没对视多久,他就败了下风,眼神左右打着转,放哪儿都觉得不合时宜。
一旦想要这个人成为陪伴自己一生的人,那么他的各种样子、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应该属于自己,似乎都与自己有关。
他撇着褚星河,不知这人会说什么,然而,褚星河并没有让他等多久,半晌后,嗤嗤的笑音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了。
“既然找到我了,怎么不同我讨个奖励?”
宋清梦向后退了半步道:“哪有长辈同小辈讨奖励的,你且说说,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能满足的我都会满足你。”
褚星河闻声一挑眉,突然笑开了怀。
他这人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眼睛眯起来,便叫人忍不住看向他的嘴。
殿下向来不是什么矜持之人,笑的时候就咧开嘴,偏生显得人眼睛更亮了,平添了一抹光。
宋清梦住在这笑意里,愣了神。
“我想要的啊,倒真有一个,怕就是怕你给不了。”褚星河道。
宋清梦抬起眼皮,狐疑道:“上天入地,刀山火海,还没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就见褚星河俯下身来,凑在他的耳边,悄声道了四个字,一字一顿,振聋发聩。
宋清梦光是听了个模糊的大概,就瞪大了眼睛,随后飞快的偏开头,一言不发。
褚星河抱着手臂,似乎很满意宋清梦耳边飞起的一片绯红,道:“就说给不了的事情不要总是承诺,叫索求的人难堪。”
宋清梦立刻转头道:“谁说给不了?你且...你且等等...”
褚星河眉间一跳道:“小舅舅这话,我就当同意了,至于这时机...等等也不差。”
宋清梦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毕竟他很难说得过这个说什么都有理的人。
平章台外,他向南看去,过去随师父游历南海的时候,分明觉得那般遥远,可如今,那片海似乎就在自己的面前荡漾,连同血色沉到底,船只支离破碎。
天边的橘越来越沉重,身边的人总是故作轻松地说些话挑逗他,可是两个人都知道,其实不过是想再多享受享受这般安稳的生活。
龙争虎斗,长安啊,难太平了。
不过褚仲穆在朝堂中消失似乎只是个插曲,真正开始宣告危机降临的,要数常罄恩的那场大婚了。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十二版贴。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洋洋洒洒走了十多里路,被臧北的几个人给拦在了长安城外。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王子洛桑,还有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圣女央金。
那刀险些就要落到侍卫的脖颈,却被一枪击了下来。
萧亭澜木着一张脸,长枪从手中刺出,将大刀横架在了面前,就挡在常罄恩的帘子上。
常罄恩伸手想要掀开帘子,却被一旁坐着的褚星河伸手按住了。
九殿下作为好友自然要送一程,这一程便是到宫外。
不知臧北的人安的什么心,竟然想在礼部尚书的婚礼上洒洒血。
这种相当于在大楚人脸上吐口水的事儿哪能叫他们得逞,宋清梦驾着一匹白马从旁侧出来,马鞍上还挂着一把镶着金边的紫色的伞。